最後一刻害怕自爆的ISIS恐怖份子?巴黎11.13恐攻大審判之謎
「還記得嗎?...2015年11月13日的那個恐懼長夜。」
在超過5年半的全球緝凶與無止盡的反恐調查後,2021年9月8日,法國終於正式展開了2015年「巴黎11月13日連環恐怖攻擊」的大審判,總共20名恐怖份子與超過1,700多個告訴單位,將在未來9個月的漫長聽證與法庭攻防中,重新掀開法國瘡疤與社會困惑的「恐攻真相」。
在2015年的巴黎11.13恐攻事件中,以比利時籍ISIS恐怖份子——阿巴烏德(Abdelhamid Abaaoud)——為首的一批歐洲本籍聖戰士,分別針對正在舉行足球賽的法蘭西大球場、巴黎10區與11區的大街餐廳,以及演唱會中的巴塔克蘭劇院發動連環攻擊。在3小時的槍戰、街頭屠殺與自殺炸彈中,除了7名恐怖份子當場自爆而死外,更害死了130位無辜平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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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法國與世界以為發生在巴黎的ISIS攻擊,已在事發兩天後、反恐特警在巴黎郊區包圍行動主謀阿巴烏德,並迫使這兩名殘黨在藏匿點自爆身亡後,事件已經落幕結局。但沒想到ISIS為襲擊歐洲所設計的恐攻陷阱,其實是從比利時集結發動——巴黎恐攻原班人馬的「第二波部隊」,更在半年後的2016年3月22日,於比利時布魯塞爾機場、歐盟總部附近的地鐵站,發動又一場連環同步的恐怖攻擊。
然而在接二連三的恐攻襲擊下,歐洲民心輿論雖然震撼動搖,但隨著反恐緝凶的調查持續,法國的國安單位也發現了更多的「恐攻謎團」。
其中最關鍵的真相人物,正是本回巴黎世紀大審的頭號要犯,31歲的法國籍恐怖份子——薩拉赫.阿布都薩蘭(Salah Abdelsalem)——他其實巴黎11.13恐攻裡的「攻擊第10人」,也是犯案恐怖份子中唯一一個「現在還活著」且能接受法國司法直接審判的被告,
在攻擊行動的當天,阿布都薩蘭的哥哥——易卜拉欣.阿布杜薩蘭(Ibrahim Abdusalem),其實是在巴黎伏爾泰大道餐廳裡,按下了自殺炸彈。但跟隨「法蘭西大球場攻擊組」的弟弟,卻開著車躲進了巴黎18區,並在最後關頭「選擇放棄」。
在巴黎血流成河的時刻,一個人落單行動的薩哈赫.阿布都薩蘭不僅「脫出戰場」,他甚至脫下了自爆背心,打了通電話要求自己在比利時的朋黨好友「馬上從布魯塞爾開車來接走自己」。最終,阿布都薩蘭獨自一人活了下來,並成功無礙地穿越了比法邊界,直到2016年3月18日才終於被反恐警察獵捕歸案。
但薩哈赫.阿布都薩蘭為什麼在最後時刻放棄「自殺攻擊」?在恐攻10人組裡,他雖然是唯一一個沒有親自進入敘利亞,接受ISIS直接訓練的「外籍聖戰士」,但他過往留下來的人際記錄與和辯護律師團的供述證詞,也都顯示阿布都薩蘭對於信仰本身並沒有特殊狂熱,「他甚至連《古蘭經》都沒能讀完過。」因此最後時刻的收手,也被認為是「怕死的瞬間醒悟」。
拒絕自爆的原因,真的是因為怕死或瞬間的清醒嗎?對此,阿布都薩蘭卻是一路否認,無論是對接應的ISIS同夥,還是在被捕5年半後的調查偵訊,阿布都薩蘭都死咬著同一套說法:「是自爆背心壞掉了。」
儘管ISIS的同夥多認為他只是好面子而自欺欺人,因為炸彈背心明明有備用的手動點燃裝置。
阿布都薩蘭為何沒死,對於死去的130人來講,到底有什麼意義?對此,法國司法系統與媒體輿論反而不斷強調:「公正且正視問題的『法治精神』,才是讓法國與民主社會,之所以能戰勝ISIS殘虐暴政的關鍵。」而正視問題,則是阿布都薩蘭的活下來,之所以重要並值得辯論的原因之一。
對於法國或者歐洲的反恐對策而言,阿布都薩蘭的「貪生怕死」,反而是「去極端化機制」(deradicalization)的重要關鍵——因為在多年的研究與分析後,反恐專家雖然能夠理解ISIS為什麼能持續吸引年輕的「歐洲聖戰士」入夥,卻一直無法提出有效的反制宣傳與預防對策,假若作為「典型歐洲青年恐怖份子」阿布杜薩蘭的故事能夠懺悔、反思與理解,歐洲社會或許就能從族群對立與猜忌情緒中,得到更多理性應對的政策空間?
根據估計,法國6,700萬國家人口中,目前約有5.6~8.8%是穆斯林——但在這些之中,竟有超過62%的法國穆斯林「不上清真寺」;對於其他的戒酒、宗教課稅、麥加朝謹...等宗教信條,篤行者的數量則更為更為稀少。換言之,法國社會青年之所以「宗教激進化」的原因與過程,恐怕很難以法國總統馬克宏的「伊斯蘭分離主義」等口號有效解釋。
與此同時,根據法國國家人權諮詢委員會在2021年剛公布的民調報告:在巴黎恐攻6年後的現在,疫情過後的法國社會,對於移民、多元信仰與族群組成的接受度,其實是重新倒回「溫和包容」的路線。
雖然受訪者中,仍有59%的民眾認為「伊斯蘭是阻礙法蘭西認同的阻礙之一」,但此一態度已比起過去減少,更多有超過74%的受訪者其實認為「穆斯林其實和你我一樣,我們都是一樣的法國人」。
這也是阿布都薩蘭的辯護律師——和他同年齡,只有31歲的法國刑法王牌新銳,奧莉薇亞.蘿南(Olivia Ronen)——之所以冒著整個西方社會的質疑壓力,堅持接受委任、替阿布都薩蘭辯護的原因,
1990年於巴黎出生的蘿南,父親是金融家,師從業界的王牌大律師,蘿南2016年才開始執業,但一路曾多次替「恐怖份子」辯護。像是跑到敘利亞加入ISIS的退伍軍人,以及2016年7月,尼斯炸彈案中被控涉案,但最後卻在獄中自殺的其中一名被告。
在本回的訴訟中,年輕、精銳、意志堅強但非常低調的蘿南,雖然有與她的委託人完全不一樣的身份光譜,但在這場審判中他與法國各界所欲追求的真相,其實是一致的——法國需要確認巴黎是夜所留下的種種疑點。
阿布都薩蘭是巴黎恐攻10人犯中,唯一一個活下來的恐怖份子,儘管他很有可能因為苟活逃跑而「一人未殺」(或者說沒有直接殺死)。但在這場大審中,同樣被起訴的另一批的恐怖份子——布魯塞爾2016恐攻案的ISIS成員,阿布都薩蘭的兒時友人阿布里尼(Mohamed Abrini,布魯塞爾機場爆炸案),與被ISIS總部空降派來的瑞典聖戰士克拉耶姆(Osama Krayem,歐盟總部地鐵案),卻同樣是在最後時刻「放棄自爆的自殺炸彈客」。
巴黎大審需要確認的11.13恐攻謎團,主要圍繞著阿布都薩蘭和阿布里尼的「臨陣脫逃」,以及一份由這批ISIS外籍聖戰士,在2016年布魯塞爾恐攻案發生之前意圖銷毀、但卻被比利時警方查獲的「計畫硬碟」有關。
法方主要的謎題在於:在巴黎恐攻的前一夜,從比利時莫倫貝克出發的ISIS恐怖份子們,其實一共有「11人」,但除了死掉的9人與逃跑的阿布都薩蘭一人之外,法國反恐單位其實漏掉了「消失的第11人」——這人,其實就是4個月後,在布魯塞爾機場「放棄自爆」的阿布里尼。
根據比對資料,阿布里尼雖然與巴黎恐攻組一同出發,但在11月13日的清晨,卻自己一人匆匆忙忙地「搭著計程車」從巴黎趕回320公里外的布魯塞爾。儘管阿布里尼表示,自己本來就不是巴黎自爆組,只是為了陪「兒時好友們最後一程」才一同出發;但法國檢方卻懷疑,阿布里尼很可能是「兩次臨陣脫逃」,這也逼使巴黎恐攻臨時縮減攻擊計畫,被迫陣前換將。
這也是因為4個月後在比利時發現的ISIS硬碟裡,歐洲刑警們發現:ISIS恐怖份子的11.13巴黎恐攻計畫,其實原本有「同步5個目標組」,除了後來確實攻擊的「法蘭西大球場」、「巴黎10~11區鬧街」、「巴塔克蘭劇院」等3點外,計畫書裡還有未遂攻擊的「荷蘭阿姆斯特丹的史基普國際機場」以及具體地點未明確指定的「巴黎地鐵X車站」。
那麼始終不願配合調查,自稱是「炸彈壞掉而不是懦弱逃跑」的阿布都薩蘭,他到底還隱瞞著些什麼資訊?他是真的在最後一刻收手,瞬間軟化對人間有所眷戀?還是ISIS的攻擊目標在當天出了差錯,我們離更殘酷地獄的「巴黎那夜」,其實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遠?
▌附錄/命運之日:2015年11月13日,巴黎的「恐攻直播」
2015年11月13日星期五,(台灣當時是+7,早上4點),當時的法國正在周末夜——在巴黎北郊的「法蘭西大球場」,世界盃冠軍——德國國家足球隊——作客來訪,與地主隊法國隊進行著一場強強對話的國際友誼賽。
90分鐘的比賽,從晚間9點開始,當時也正是巴黎周末的晚餐時間,在塞納河右岸各大巷弄的酒吧餐廳裡,滿滿都是約會聚餐的市民;而在巴黎第十一區的伏爾泰大道上,著名的音樂表演場地「巴塔克蘭劇院」,也正舉行著頗受歡迎的美國流行搖滾樂團〈Eagles of Death Metal 〉的現場演唱會。
但快樂的時間,卻在十幾分鐘後的連環恐怖攻擊中,永遠凍結。
11月13日晚間9點16分,第一名自殺炸彈客在法蘭西大球場西側的入口D區自爆,1名球場保安遇炸身亡,這是整晚攻擊開打的「第一槍」。
4分鐘後,9點20分,第二名自殺炸彈客,在法蘭西大球場西側的入口H區自爆,雖然沒有炸死其他人,但連續傳來的兩聲轟天巨響,卻已經傳入了比賽場內。雖然球場裡的球迷與選手,都搞不清楚狀況,但攻擊行動卻已經隨著「球賽直播」而放送全球。
法蘭西大球場的第一波攻擊發生後, ISIS的第二波攻擊組——以比利時籍的行動首腦,阿巴烏德(Abdelhamid Abaaoud)持槍帶頭——也在9點24分於塞納河右岸、巴黎第10區與第11區的熱鬧街道間,開車沿街多點掃射12分鐘,造成39人死亡。
9點41分,第二波攻擊組在巴黎十一區地標、民族廣場附近,伏爾泰大道上的「伏爾泰酒吧咖啡廳」自爆,但除了一名法籍自殺炸彈客外,炸彈沒有造成他人死亡——這也是第二波攻擊組的3名恐怖份子中,唯一的現場自爆者。
伏爾泰酒吧咖啡廳爆炸後,帶隊首腦阿巴烏德與另一名第二組同夥,突然「不明原因」拋棄了步槍與炸彈背心,並趁亂進入民族廣場地鐵站,搭上捷運脫離攻勢,一路往巴黎北郊亂竄逃亡。
在此一時間,人正在法蘭西大球場現場看球的法國總統歐蘭德,在親耳聽見兩聲巨響後,也已經接獲國安幕僚緊急通知:
「巴黎正遭受攻擊!」
歐蘭德總統當下決定「比賽繼續」,不要暫停或疏散場內的8萬觀眾——因為當時巴黎市中心正災遭遇連環攻擊,警方無法判斷球場外還有沒有「暗兵埋伏」,比起讓數萬觀眾在恐慌中逃出場外遭遇危險,球場內原地待命反而比較安全。
此時,上半場的足球賽也已經結束、進入中場休息時間。球場內的手機訊號暫時被中斷,歐蘭德總統與核心團隊則默默地離開球場,開始坐鎮反恐實況。球場更衣室裡,德國隊與法國隊的選手則對於場外事件毫無所悉,只有法國隊總帥德尚與德國隊主教練勒夫被法國內政部帶入小房間裡,並當場告知「巴黎正在遭受攻擊」的即時慘況,官方要求兩名總教練「馬上決定是否接受『繼續比賽』的應變安排」。
不過球場外的攻擊行動還在繼續。
9點47分,同樣在伏爾泰大道上,距離伏爾泰酒吧咖啡廳爆炸現場2.15公里的巴黎十區演唱會現場——屬於第三波攻擊足的3名恐怖份子,突然持重武裝火力闖進巴塔克蘭劇院,朝現場數百名歌迷無差別亂射,密集空間裡的混亂屠殺成為人間煉獄,現場至少90人被殺死。
9點53分,正當德尚與勒夫決定「不要告訴球員...比賽如常繼續」後,第一波攻擊組裡仍在球場外等待的最後一名恐怖份子,在球場西南外側自爆身亡——不過由於歐蘭德與德法兩隊「堅持比賽」,球迷才沒有在中場休息時恐慌外逃,這也讓伏兵失敗的第三名炸彈客只炸死了自己。
法國隊與德國隊的比賽,大概在晚間11點左右結束,毫不知情的法國隊以2:0擊敗了強敵德國,但球場外的整個世界已沒人在意足球,所有焦點都在為「巴黎11.13恐攻」而高度緊張。此時,球場內也已被告知巴黎正遭遇大規模恐怖攻擊的消息,主辦單位在球員回到更衣室後,要求場內所有觀眾走下看台、進入草皮內,一方面等待軍警出動肅清外面的恐怖份子,一方面也避免若再有炸彈襲擊外場,看台會因此受害。
令人遺憾的是,當時法國先發的主力中場拉斯.迪亞拉的表姊,當時已死在巴黎街頭;法國當家王牌格里茲曼的姊姊,則一度受困在被恐怖份子挾持的巴塔克蘭劇院。但當時選手們仍對巨變毫無所悉。
法國警察與軍隊開始大舉動員往巴黎增援,除了全區交通封鎖,反恐部隊也以「挾持事件持續發生中」的巴塔克蘭劇院為軸心,設下層層檢查哨,希望藉此過濾並肅清是不是還有更多恐怖攻擊?但此一時間,主謀阿巴烏德已經逃離封鎖區,只留下第三波的3名恐怖份子在巴塔克蘭與警方對峙。
11月15日清晨0時12分,巴黎反恐特警對巴塔克蘭劇院發動攻堅,警方在自爆之前擊斃一名炸彈客,但另外兩人在被包圍的狀態下拒絕投降,自爆而死——自此,巴黎恐攻的三波襲擊都已結束,不過因為攻擊全貌不明,各地的急救撤離與疏散,卻還得持續數個小時。
ISIS在敘利亞與伊拉克的總舵,透過網路媒體坦承犯行;與此同時,阿巴烏德等2人,離開地鐵徒步逃竄,直到24小時後才躲入巴黎北郊的聖丹尼區,但盛怒緝凶的法國國安單位佈下天羅地網,並在縮小目標社區後於11月17日深夜開始逐屋清查,並在18日清晨4點左右攻入了阿巴烏德的藏匿點——結果2名恐怖份子選擇自爆,並把隨行的表妹一起炸死——巴黎恐攻自此宣布落幕。
在11月13~18日之間,巴黎11.13恐攻一共造成130名平民死亡,9名恐怖份子與至少1名家人身死亡。
但在過程中,其實還有一名恐怖份子在逃,他就是4個月之後於2016年3月18日在比利時落網,直到今天都還活著,而且是這場世紀大審最重被告——法國公民,薩哈赫.阿布都薩蘭(Salah Abdelsal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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