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逾10萬人上街反政府：納坦雅胡深陷政壇內鬥與「破壞憲政」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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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於3月下旬重新開始轟炸加薩，維持僅2個月的停火協議化為灰土。然而近日以色列卻爆發大規模示威，反對納坦雅胡肆意開除官員、妨礙貪腐調查和司法擴權等行為，更要求以色列政府停止轟炸加薩、以人質平安返家為優先，就連許多右翼支持者都跳出來抗議，至少20萬人上街。與此同時，加薩也爆發罕見遊行，雖然僅有數百人，但卻出現抗議哈瑪斯、要求哈瑪斯離開等標語，凸顯加薩人民厭倦戰火，也渴望結束以色列的侵襲。

▌卡達門、解職部長與反彈

3月22日週六晚上，超過10萬人聚集在以色列特拉維夫的舞台廣場（Habima Square）等地，向以色列政府表達強烈不滿。這場抗議已經持續至少一周，也是從2023年10月7日加薩戰事至今最大規模的一場反政府示威。群眾抗議以色列總理納坦雅胡（Benjamin Netanyahu）企圖解職情報部門首長與檢察總長，剷除異己的行為已危及憲政民主體制，示威者更不滿政府恢復轟炸加薩，要求納坦雅胡重啟停火協議，以換回人質為優先考量。

納坦雅胡3月下旬表示，他對任職國家安全局（Shin Bet）局長近4年的巴爾（Ronen Bar）「失去信心」，預計於4月10日將他解職，他也進一步將檢察總長巴哈拉夫-米亞拉（Gali Baharav-Miara）解職，納坦雅胡內閣已通過對此兩人的不信任案。《耶路撒冷郵報》指出，納坦雅胡向來將巴哈拉夫-米亞拉視為政敵。

為何納坦雅胡要開除兩位高層？原來在此之前，極右翼的前總理貝內特（Naftali Bennett）出面指控納坦雅胡，說他的政府接受了卡達政府賄賂，卡達一直在以色列與哈瑪斯之間擔任談判協調者，但同時也被認為是哈瑪斯的金主之一，若納坦雅胡真的收受卡達賄賂而影響其決策，在以色列人民眼中無異與恐怖組織合謀，恐怕會涉及叛國嫌疑。

「卡達門」（Qatar-gate）的指控究竟是否為真，目前還不得而知，因為納坦雅胡對此堅持保持沉默，甚至發布禁言令，不准任何單位報導或公開偵查細節。群眾唯一知道的是，當以色列檢察總長要求國安局徹查「卡達門」的時候，納坦雅胡政府先以強烈措辭痛批這是「左翼深層政府」（leftist Deep State）要將司法部門當作武器對付他，緊接著就是開除檢察總長與國安局長。

納坦雅胡開除檢調高層的舉動，被反對黨和外界疑為「剷除異己」，甚至是破壞憲政民主的危機——以色列最高法院已在22日裁定暫緩執行巴爾去職的命令。民眾為此發起大規模抗議已經持續至少一周；在野黨領袖拉皮德（Yair Lapid）還表示，不排除號召全國大罷工和公民不服從運動，反對政府濫權行為。

一名自稱政治認同為右翼的抗議者Yoni也表示，雖然他認為是巴爾掌握情報不力、未能阻止哈瑪斯攻擊慘案及加薩戰事發生，巴爾應該為此下台，但納坦雅胡自己同樣應該為此下台負責，更沒有權力阻撓檢調辦案。「世界上哪有被調查的人開除調查者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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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鍋國安部長與恢復轟炸加薩

值得注意的是，在兩位政府高層被炒魷魚的時候，另一位支持納坦雅胡的極右翼領袖班吉維爾（Itamar Ben-Gvir）卻在3月18日復職，重新擔任國土安全部（Ministry of National Security）部長，他領導的猶太力量黨（Otzma Yehudit ）和納坦雅胡的聯合黨（Likud Party）再次組成聯合政府，穩固最大黨聯盟席次。而班吉維爾也是「卡達門」事件中，國安局意欲調查的重點對象之一。

班吉維爾可謂是最激進的猶太復國主義人物，不僅強烈支持屯墾政策與反阿拉伯主義，他還因為反對與哈瑪斯達成停火協議，特別在今年1月19日協議生效時，辭任國土安全部部長以示抗議。2個月之後，當班吉維爾同意回鍋，以色列隨即按其訴求，再度對加薩展開封鎖與空襲。（編按：國安局與國土安全部是不同單位，前者是針對國內情蒐的情報部門，後者則是掌管國內警察、邊境、消防和獄政等單位的部門。）

這場複雜政爭發生的同一時間，以色列南部的加薩地區，則從短暫喘息之中又回到地獄。

3月1日，以色列與哈瑪斯達成的停火協議第一階段歷經42天後結束，哈瑪斯在此階段交出婦孺和外籍的人質、遺體，以色列也開放救援物資進入被封鎖1年多的加薩。根據協議內容，雙方原定在3月2日邁入第二階段，開始由哈瑪斯釋放剩下的59位男性人質，同時以軍完全撤出加薩走廊。

然而，美國川普政府的特使魏科夫（Steve Witkoff）與以色列代表卻在日前提出「新方案」，要求延長第一階段並重新談判。換言之，以色列希望繼續與哈瑪斯換俘，但試圖拖延履行撤軍的承諾；哈瑪斯則堅持，不展開第二階段就不交出剩下的人質，以色列隨即下令重新阻絕一切能源與物資進入加薩，200萬加薩人民再度陷入飢荒和醫療危機。然後在3月18日，以色列無預警恢復對加薩的空襲，短短2天內造成近600人死亡、上千人受傷。重啟轟炸這一天，正是班吉維爾再度入閣的日子。

《中東之眼》報導也指出，3月18日當天早上，納坦雅胡原本要出席法庭為他自己的貪汙案作證，但因為空襲加薩重啟，法院便以「安全事態」為由取消庭審。納坦雅胡自2019年以來背負舞弊、受賄等多種指控與訴訟。

除此之外，班吉維爾回鍋之後，聯合黨與猶太力量黨掌握國會68席過半席次，國會終於在3月27日上午通過備受爭議的司法改革案之一：改變最高法院「法官遴選小組」的任命方式，而反對黨全數缺席以表杯葛。在法官遴選小組原先制度下，本來是由內閣與司法機構共同任命最高法院法官，但納坦雅胡力推的改革提案則讓內閣掌握更多法官人選主導權。這項司法改革案曾在2023年年中引發大規模示威抗議，只是在加薩戰事爆發之後，抗議司法改革的動員能量，多數轉向了營救以色列人質的倡議運動。（延伸閱讀：以色列全國大罷工：政府擴權的司法改革，為何引爆民主存亡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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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派群體亦現身抗議

此次參與抗議的政治人物與民眾雖然仍以中間派和左翼居多，但也意外見到不少右翼支持者加入。《以色列時報》採訪一名名為奧哈德（Ohad）的抗議者，他表示自己曾是納坦雅胡政府堅定的右翼支持者，加薩戰事之後還擔任了預備役將近1年時間，但他看到警察暴力鎮壓示威群眾之後，奧哈德形容自己「心碎」，「這不是我們奮鬥的目標。我擔心我們現在距離民主已經很遠了。」

這一波為數10幾萬的以色列示威者，除了抗議納坦雅胡擴權之外，多數也不滿他竟將政爭看得比人質重要，批評他恢復轟炸將危及剩下59名人質的安全，其中至少24名被認為還在人世。正如抗議者Vered表示：「開除巴爾有比救回人質還重要嗎？重要到可以立刻開會？」

另一名示威者米莉安．拉彼德（Miriam Lapid），則在耶路撒冷的總理官邸附近抗議。米莉安在以色列十分出名，她們一家是屯墾者，但丈夫和兒子1994年死於約旦河西岸的希伯崙（Hebron），獨留她扶養13名子女，哈瑪斯承認犯案，讓她從此成為受害者代表人物。米莉安也自稱堅定右翼分子，但她同樣批評納坦雅胡引導極右派「走上歧途」。她特別指出「這不是一場關於左右的鬥爭」，還呼籲被稱為「哈雷迪」（Haredi／Haredim）的極端正統猶太教徒（ultra-Orthodox Jews）也站出來抗議。外傳班吉維爾回鍋政府的條件之一，就是允許這些哈雷迪人不需受徵召入伍的特權。

在示威人群中，甚至也包含剛剛回到家人身邊的生還人質，例如擁有美國-以色列雙重國籍的Keith Siegel，他與妻子Aviva都出現在示威潮中。21日周五，數十位生還人質與家屬也發表公開連署信要求即刻停戰，「停止戰鬥、回到談判桌，完成協議內容好讓其他人質回家，即使要終結戰爭也在所不惜。」

「軍事壓力讓人質陷入危險，沒有比救回他們更急迫的事了。」

十多萬民眾的抗爭主張，多數仍聚焦在捍衛民主與人質，針對結束戰爭的口號較為零落。一名抗議者的帽子寫著「結束這該死的戰爭」，表達了她的失望，人們還是沒有明確主張反對戰爭。「對我來說，戰爭是所有事情串起來的原因，人質、民主、司法改革...戰爭影響了整個社會，讓我們變得更糟。而政府正在利用戰爭控制每一個人。」

不過《NPR》也指出，這場示威還是難得出現了同情巴勒斯坦人的聲音。例如特拉維夫遊行現場，就有人舉著家薩兒童被殺害的圖片，手持蠟燭圍圈哀悼，還有人高舉標語「停止種族屠殺」，並強調已有5萬人死於以色列空襲。以色列境內一直存在一小群人，反對政府迫害巴勒斯坦人，他們拒絕服兵役、或擔任人權工作者紀錄以色列的侵略行為，但他們也經常被批為叛徒，甚至受到猶太同胞的憎恨與人身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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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薩的反哈瑪斯抗議

無獨有偶，3月26日至27日，加薩境內連續兩天都出現罕見的示威遊行，數百至上千人的遊行隊伍走在北部城鎮貝特拉希亞（Beit Lahiya）布滿磚瓦的廢墟之間，舉著「哈瑪斯不代表我們」的標語，喊著要哈瑪斯滾出去。

「我們的孩子被殺了，房子都毀了。」名為ABed Radwan的抗議者表示，他上街是為了「反對戰爭、反對哈瑪斯、反對（巴勒斯坦內部的）派系分裂、反對以色列以及反對全世界的沉默。」

加薩北部是以色列在過去1年半以來空襲的重點區域，居民原本幾乎都已逃往南部，在1月中停火協議第一階段生效後才回到家鄉，不過全加薩大部分建設早已成了斷垣殘壁，他們只能住在帳篷或廢墟裡。而在3月18日以色列恢復轟炸後，加薩人重回恐懼生活，更深感「逃無可逃」，居民Mohammed Qadada告訴《國土報》記者，這場示威顯示加薩人多麼渴望解脫。「無論動機是什麼，他們呼籲的都是人類的福祉。」

40歲的Saber Matter受訪時也表示，自己在戰事中失去住家和辦公室，極為沮喪。他強調「我支持人們發聲、還要求結束戰爭，因為這是在挑戰占領者（指以色列）的說法，他們說加薩人全部都是持有武器的好戰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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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總理納坦雅胡倒是沒有放過機會，儘管自己深陷政治危機，他還是迅速發表意見。納坦雅胡表示，加薩出現抗爭代表以色列恢復轟炸的決定是對的，因為以色列已經削弱了哈瑪斯的力量。

納坦雅胡的說法並非毫無根據。在停火期間，哈瑪斯也派出許多武裝安全人員巡邏，但以色列恢復空襲後他們的人數又再度銳減。而在此次示威時，也有影片拍下蒙面的哈瑪斯士兵，手拿武器干擾遊行隊伍的畫面。哈瑪斯自2006年贏得巴勒斯坦內部選舉、並在內部鬥爭中取得加薩控制權，至今18年的單獨治理過程中，透過安全部隊、媒體宣傳等手段強化對內控制，強調以伊斯蘭為核心策略來抵抗以色列，也不乏有暴力鎮壓或壓制言論的行為。以色列向來經常攻擊哈瑪斯的統治缺陷，來強化「消滅哈瑪斯」的正當性。

對於此次示威，哈瑪斯也批評可能受到政治操弄，高層之一的Bassem Naim 也在社群平台寫道，他認為人民有權利以抗爭表達意見，不過抗議對象還是應該指向「犯罪的侵略者」以色列。貝特拉希亞（Beit Lahiya）的耆老則表示，他們支持示威遊行當中反對以色列恢復轟炸的訴求，強調當地社群也支持用武力對抗以色列的侵略。言下之意是，他們並非全然反對哈瑪斯，也認為必須對抗以色列，只是希望能找到方法結束戰爭。

一名三個孩子的父親Mohammed Abu Saker說：「我們想要結束殺戮和流離失所的生活，無論代價是什麼，我們不能阻止以色列的攻擊，但我們可以施壓，讓哈瑪斯妥協。」

自2023年10月以來，加薩至少已有5萬人在以色列攻擊中身亡，更多人受傷、截肢、陷入飢荒和嚴重病症，還有許多失蹤人口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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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穎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