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IS 外籍大兵手記 I:報到、新訓、簽下去
(It’s tuk me 50 mins to peel 10 potatoes. Life cnt go on like this, I need a Sabi -( I thnk ill cut them tmrw, too tired.)
阿布.薩依德.不列顛尼( Abu Sa'eed Al-Britani),ISIS外籍戰士。
這段看似莫名其妙的「討拍文」,是今年3月份一位英國出身的ISIS「聖戰士」(mujahidin),從敘利亞境內所發出的Twitter心情寫真——自稱為阿布.薩依德.不列顛尼的他,真正的名字是歐瑪爾.胡笙(Omar Hussain),27歲,來自倫敦西北近郊的海威科姆,土生土長的英國人。
被英國媒體稱呼為「超市聖戰士」的胡笙,2013年年底「受到使命感召」,辭掉了在連鎖超市 「Morrison」的保全工作,毅然前往戰雲密布的敘利亞,輾轉成為ISIS「聖戰士」,並在2014年成為ISIS宣傳影片的主角,以一口濃濃的倫敦腔「向西方入侵者們宣戰」——此後,大出風頭的他也不避諱地開設自己的社群帳戶,時不時以脫線、超現實、又生活化的方式,記錄自己瑣碎卻又令世界無語的「聖戰心得文」。
在「戰友」前自稱阿布.薩依德的胡笙,時常在網路上大發狠話,但卻又時常「賣萌」放放小貓的照片、發表在戰區買到金莎巧克力的小確幸、抱怨鄰兵的阿拉伯戰士都是腦殘......荒謬的行徑讓他成為英國小報的「報導寵兒」,「超市聖戰士」、「搞笑聖戰士」的名號也越發張揚——這樣的戲謔伴隨著中東戰火的關注報導而強力播送,直到2015年11月13日巴黎爆發攻擊事件,歐美媒體對於「西方聖戰士」的恐懼才徹底陷入失控的想像。
▎報到:西方聖戰士如何進入敘利亞?
在辭去超市工作之後,胡笙下決了定心前往敘利亞。被當局列管為「激進份子」的他,首先先來到了地方警局報備,在毫無證據的狀況下,當局也僅能接受胡笙的理由:「我要到土耳其援助敘利亞小朋友」予以放行。
於是,胡笙順利地從倫敦蓋特威機場搭上了單程的廉價航空,毫無阻礙地抵達土耳其,再透過土國不設防的邊界,隨往來的邊境蛇頭與人潮進入了敘利亞。
胡笙的入伍之旅意外地順暢,但這對於外籍聖戰士來說只是「參戰的常態」;根據英國政策智庫「極端化與政治暴力國際研究中心」(ICSR)的預估,自2011年敘利亞內戰爆發以來,湧入敘國境內「參戰」的外籍聖戰士(敘利亞/伊拉克籍之外)大約在2萬5千至3萬人上下;換句話說,我們正在見證繼1970年代阿富汗戰爭以來(共2萬名外籍戰士),最大規模的「聖戰移動」。
這批參戰人流中,超過8成戰士,原籍來自中東北非、或其他亞洲國家,真正來自於「歐美世界」的自願兵僅有4、5千人左右。
4、5千人?這樣很多嗎?「絕對數量」來說當然不是(對照組:美國國防部宣稱空襲ISIS一年,已「擊殺」1萬5千名聖戰份子......),但從「相對成長」來看,西方聖戰士的參戰問題卻讓歐美各國難以回應:以西方聖戰士的「輸出」大宗國——法國——為例,911之後,加入蓋達(al-Qaeda),潛進伊拉克、葉門的法國公民僅不到10人在案,進入阿富汗的也不超過百人;但在敘利亞戰場,至今已被追蹤到的法籍戰士卻已突破1千2百人。
一般媒體論述中,大批的外籍聖戰士,時常被解釋成「ISIS掌握新媒體作為募兵利器」、「移民融入的失敗」、「文化衝突論」等等,但概括性的論述框架,並無法解釋「10:1200」懸殊比例的成因,同時比起「臉書大神」的號召威力,地理交通與邊境協調政策的矛盾,或許才是促成大批西方青年湧入的直接條件。
喬治城大學的反恐政策專家拜文(Daniel Byman)教授指出,敘利亞內戰開始以來,包含土耳其在內的各個鄰國,邊境控管都有意放寬:其中,不需要出入境文件、陸空交通便宜又方便的土耳其路線,更是大大碾平歐美人士進入敘利亞的門檻;在過去,要入境伊拉克、葉門、索馬利亞、阿富汗等聖戰聚集地,西方公民容易在層層轉機、通關、過境的過程中被各國情報網路給鎖定,但土國邊境的不設防,配上土敘至今往來依舊頻繁的走私網路,都讓土耳其路線,成為最方便的「入伍特快車」。
▎入伍:ISIS為何鍾愛洋人「蔡逼八」?
藉由邊境線人(走私掮客)的引薦後,來到「戰場」的胡笙所加入第一個單位並不是ISIS,而是另一個被歐美鎖定的恐怖組織「努斯拉陣線」(Jabhat al-Nusra)。但待沒幾個月,胡笙就帶槍離隊,加入了對頭陣營ISIS。
跋山涉水千萬里,胡笙這樣做又是為了什麼?
我在那裡找不到團隊歸屬感。
作為蓋達組織在敘利亞的代理人,努斯拉也是敘國內戰中最早「出頭」的聖戰組織;努斯拉曾在內戰初期,作為蓋達與ISIS在敘利亞的聖戰支部,但隨ISIS與蓋達因政策分歧而決裂,努斯拉與ISIS也從盟友變成了對頭。
「以英國公民為例,來到敘利亞的外籍戰士有80%加入ISIS、20%加入努斯拉。」ICSR的主持人諾伊曼(Peter Neumann)教授指出,敘利亞開戰後,不僅各地穆斯林社群、西方主流媒體的論述與報導,也都持續加深敘國內戰「教派衝突」的色彩(即便不一定為真),而這種「社群興亡在此一役」的印象,也鼓動了年輕穆斯林的道德感召。
然而這種騎士色彩的「想像」,並不完全符合在地的現實。以世俗「民主」為號召的「敘利亞自由軍」(Free Syrian Army)雖然贏得主流媒體「中性反抗軍」的形容(moderate rebels),但卻不出意料地毫不團結,快速地分崩離析、陷入地方軍閥的派系鬥爭。而這些「主流」反抗軍和努斯拉陣線的態度類似,對於「不能說阿拉伯語」、「對在地情勢文化缺少理解」、甚至「毫無戰場經驗」的歐美志願軍,毫不友善、甚至難稱歡迎。
諾伊曼教授反問:
(反抗軍)要的是能打的人,你一個從盧頓(倫敦近郊)來的胖仔,對於戰況有何幫助?
但ISIS覺得很有幫助。
相較於其他「競業單位」的層層把關,ISIS對於往來應徵者的年齡、原籍國、種族、性別、甚至生理條件都來者不拒,只要你是穆斯林——遜尼穆斯林。
「在『建設國家』上,ISIS非常積極。」諾伊曼教授表示,ISIS在對外招募的作法上態度開放,「因為一個『國家』不會只有『戰士』一個職業,還需要醫生、技工、工程師、廚師,各種專業人士。」在諾伊曼與ICSR所蒐集到的資料臉譜中,ISIS甚至也接受身障者「入籍」,他認為這批外籍兵團正好能符合ISIS對外重建伊斯蘭社群「烏瑪」(Ummah,穆斯林認同、共信者的群體)的宣傳,同時外籍新兵的「離地」也讓他們成為白紙一張,任憑指揮官差遣。
▎服役:歐美聖戰士,免洗聖戰士
社群網路雖然被主流媒體認為是「助長」這波聖戰熱潮的「原兇」,但同時也為「學術研究」開了大門——像是上述提到的ISCR就在過去兩年裡,持續透過網路追蹤個案、甚至第一手地與這些歐美聖戰士聯絡。也多虧了ISCR的資料中,我們也能透過幾個「聖戰明星」——像是先前提到的胡笙、以「聖戰大廚」聞名的伊夫塔哈.賈曼(Iftekhar Jaman)、或者是「饒舌聖戰士」阿布.卡卡(Abu Qaqa al-Britani Afro)——了解這些「恐怖份子」的「大兵日記」:
在基地裡,每個人都得負責站哨個幾個小時,讓其他夥伴們安眠休息。當我們站完負責的班表,在換哨前,我們都習慣早個5分鐘叫醒下一班哨的弟兄;但要是換班的弟兄是敘利亞人,那叫哨時間就至少得提前15分鐘以上。敘利亞人真的很會睡,一但睡著你死拖活拉他們就是醒不來...
…
不過最煩的不只這樣,阿拉伯人不但很會睡,他們鬧起來時、總是在別人的休息時間裡大聲喧嘩,也沒在管別人是正要入睡(或是想不想睡)。你非得疾言厲色地要他們安靜,對方才肯罷休,但總沒過幾分鐘又會鬧起來吵,無限循環的狀況真的很煩......。
阿布.薩依德.布列斯塔尼
2015年8月24日,阿爾巴巴(阿勒波東北),大敘利亞
在被ISIS接受之後,來自各地的外籍戰士會被集中起來接受「新兵訓練」:體能訓練、打靶、宗教課程、洗衣煮飯服務前輩...然後再體能訓練、打靶、宗教課程、洗衣煮飯...無限循環的日子會過上好幾個月,之中有「專長」——水電、工程、醫護、程式設計...等等——的新兵會被選走分配到各特殊單位,但絕大多數的外籍新兵都會陷入「精神時光屋」一般,無止盡地出公差、訓練、放空與等待。
寂寞與無聊是歐美戰士在敘利亞遇到的最大問題。即便像是伊夫塔哈.賈曼這般「風光」的「聖戰名流」(拍過宣傳片,接受過BBC、SkyNews等主流媒體的專訪),都曾表達過在敘利亞的無奈,許多外籍戰士根本不會走上前線,他們會負責站哨、夜崗、打掃、甚至洗衣等「次要勤務」,甚至因此在部隊裡成為被霸凌的對象——在ISCR的資料裡,就有聖戰士受不了每天15個小時的連續哨,因而叛逃。
但除了打雜之外,與地疏離的「外籍菜鳥」也常被指派「極端任務」,譬如:攻擊其他穆斯林、斬首處刑、虐殺戰俘、或者是自殺攻擊等,「在地人或有經驗的聖戰老兵通常會『拒絕』這些任務。」諾伊曼教授指出,ISIS諸多恐怖手段與對暴力宣傳的追崇,已超出「傳統」極端組織所能接受的範疇,而無根、缺乏共感、亟需認同的歐美戰士,則成為ISIS宣傳恐懼的最佳「劊子手」。
根據著名的挪威恐怖主義專家黑格海默(Thomas Hegghammer)的研究數據,1970年代往赴阿富汗的外籍戰士陣亡率大約在5%,車臣戰爭中則高達90%;而如今雖然數字依舊浮動且模糊,但在敘利亞與伊拉克戰場上,外籍戰士則約有40%以上的陣亡可能。
陣亡比例仍在持續提高,而歐美戰士可能還死得更容易些。例如先前提到的「聖戰大廚」伊夫塔哈.賈曼,就在2013年12月與戰友「饒舌聖戰士」阿布.卡卡,一同戰死在敘利亞東北——這也是賈曼的第一次出陣(...接下篇)。
ISIS 外籍大兵手記 II:逃兵、退伍、歸鄉辦理 | 政經角力 | 轉角國際 udn Glob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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