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燒自決之火？法國煩惱的「科西嘉獨立運動」

2017/11/16 季茱莉（Julie Couderc）

對於法國總統 馬克宏和親歐的人物而言，加泰隆尼亞獨立是一種「痛苦的時刻」。但作為法國的領導人，可以採取兩種態度來解決問題。

第一，法國可以不贊成並批評西班牙政府的「非民主」態度——即以暴力方式解決爭端，攻擊路上抗議的人民、拘禁當地高級官員、扣押投票相關設備、關閉網站等壓迫手段。但法國境內也有加泰人、巴斯克人，如果有主張分離主義者，想要建立自己新國家或要求獨立時，法國也不得不壓制他們；而若法國政府承認加態獨立的運動，法國境內的分離主義者也會察覺，政府其實容忍國土分裂之舉，同時承認退讓的迴旋空間，遂可以不顧後果地為所欲為。

因此，若馬克宏和法國政府選擇包容加獨爭議，則可能把西班牙的問題牽回法國，法國的分離主義者跟風、舉行獨立公投運動的可能性，便會大幅提高。果真如此，那麼馬克宏所主張的「歐洲共同價值」又是什麼？不禁讓人打上一個大問號。

第二種態度為馬克宏目前採取的做法，直接表明「完全不認同加泰的獨立宣示」，並反對加泰隆尼亞當局的違憲行為。在這種邏輯下，法國政府也正迫使國內的分離主義者面對現實：你們並不具備任何可以要求更多自治權的餘地。

歷史上，法國境內亦有不少地方想爭取獨立，主要有以下四區：布列塔尼、巴斯克、科西嘉和海外地區的新喀里多尼亞。依目前法國的情勢而言，科西嘉獨立運動是最有可能點火引爆者，雖然近年來獨立運動模式改變了，但迄今為止，科西嘉分離主義者的聲音仍最為宏亮。

▎蠢蠢欲動的法國科西嘉獨立運動

科西嘉有很多好的理由主張獨立：地理位置上，它是個距離法國遙遠的島嶼，也曾有過發起獨立運動的歷史紀錄。科西嘉獨立運動已經有近40年，現今仍有相當大的呼聲和影響力。

1976年5月5日，「科西嘉島民族解放陣線」（Front de libération nationale de la Corse, FLNC）誕生，該組織宣稱：科西嘉人民享有對外主張該島嶼主權的自決權。擁有武裝的他們當時還在全科西嘉發動多起恐怖攻擊。2014年6月，FLNC擬向法國效忠宣佈繳械投降，至此分離主義者倡議的獨立運動變得越來越少。

如今的科西嘉人，對獨立的「迫切性」認知，與過往也有所不同。像是2008年的ifop民調就顯示，89%的科西嘉人反對——但這數字在過去幾年，卻隨著國內外情勢，而產生了變化。1996年至2008年間，平均只有10%科西嘉人想獨立，代表僅少數住民希望從法國分離；然而科西嘉人對政經現況與未來展望並不滿意，半數以上的當地人民，都希望在法國現行制度中獲得「更高度的自治權」。

直到最近幾年，科西嘉的民族主義再度蠢蠢欲動，但卻同時內在轉化。

FLNC時常以縱火、汽車炸彈與突襲警力駐所的方式，在去十多年內於科西嘉島上發動攻... — FLNC時常以縱火、汽車炸彈與突襲警力駐所的方式，在去十多年內於科西嘉島上發動攻擊。圖為1996年獨派武裝內鬥，科西嘉島遭遇汽車炸彈襲擊。圖／法新社

2015年的地方選舉，民族主義者和分離主義者獲得了島上住民的支持，科西嘉獨派雖然贏下地方選舉的多數席次，卻未因此而走上貿然獨立的激進路線。那時的選舉結果是歷史性的第一次，也是一個極為弔詭的結果——因為雖然科西嘉島的社會氛圍比先前來得祥和，但是民族主義者的勢力依然強大、深入地融入於社會底層，並受到當地選民的支持。

這種從恐怖主義式的獨立運動轉變為和平運動背後的原因，是科西嘉分離主義者務實地調整現階段目標和方向，從原先極端、激烈的獨立運動，在符合自身利益導向的需求下調整為爭取高度自治權，當地民族主義者開始轉換跑道，斷然地與暴力武裝鬥爭的獨立活動保持距離。

科西嘉民族主義這一內在邏輯的轉變是第一次發生，按現實層面而言實屬成功。2017年6月議會選舉結果揭曉，在國家議會中隸屬科西嘉民族主義者、支持分離主義的政治人物，共有三人當選。今日，科西嘉地方議會的議員已有多數是分離主義者，成長幅度顯著，也顯示了科西嘉民族主義進展到另一新局。

不過他們的首要訴求不再是「完全獨立」，而是要求法國政府必須承認並賦予科西嘉更多的自治地位和保障。而當前加泰公投的混亂局面，也可以作為科西嘉自決策略的參考，加泰隆尼亞導致的悲劇，不該、更不可在科西嘉發生。

科西家民族主義的訴求，已從「完全獨立」逐步轉向要求法國政府承認、並賦予科西嘉更多... — 科西家民族主義的訴求，已從「完全獨立」逐步轉向要求法國政府承認、並賦予科西嘉更多的自治地位和保障。圖／ingimage

▎法國能從加泰隆尼亞身上學到什麼？

按西班牙加泰隆尼亞的狀況，法國可以從中學到什麼經驗，讓法國和科西嘉雙方達致成功的溝通以化解潛在衝突？

加泰的狀況顯示，這樣的鬥爭主要在許多不同面向。政治面為必然、另外法律（特別是立法和法制秩序）面向亦是，但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是：雙方溝通完全亂了套。西班牙政府完全喪失政治溝通的能力，甚至可以說是政治上的失能；加泰本身也過度迷信獨立自決的宣示能逼使西班牙政府退讓，這使雙方陷於風險政治的泥沼而不可自拔。

自從2011年12月西班牙總理拉荷義（Mariano Rajoy）上台以來，馬德里當局與巴塞隆納的分離主義者之間，並未有過實質對話。而在2014年11日加泰隆尼亞象徵性的獨立諮詢公投中，超過200萬選民參與投票、其中80%希望獲得獨立，但後來中央政府和加泰領導人的對話非常混亂，雙方都並未清晰地交換立場。於是今年夏天，雙方又因公投議題的重啟，而再度關係破裂、劍拔弩張。

目前法國政府所在意的，是2018年12月的地方大選——假設科西嘉民族主義者能再次大勝，他們很可能會屢行對選民的承諾、向法國政府提出「重啟自決權公投」的談判。

如果科西嘉人提出要求，巴黎會怎樣回應呢？參考西班牙的前車之鑑，加泰情況導因於雙方未適切良善地進行溝通協商，最終導致悲劇。若法國政府以加泰為殷鑑、率先做預期性的風險規避，並提前安排與科西嘉（也許其它運動者）領導人進行一建設性和真誠的對話，巴黎可以避免馬德里在加獨中曾犯下的一切愚蠢過錯。這種的作法似乎與「共和前進！」和馬克宏的理念相一致，更別忘了馬克宏曾是法國詮釋學大師里科的弟子，玩弄與運用語言的政治遊戲為其所擅長。

畢竟回歸現實，相信馬克宏亦期盼法國和科西嘉之間，不需重蹈西班牙和加泰隆尼亞走過的政治死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