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代韓流加速器?南韓趁疫謀霸的「大網漫時代」
「沒有千萬觀眾的電影,卻有兩千萬訂閱的網漫。」兩句簡單的話,卻是疫情陰影下,2020年韓國文化內容市場兩樣情的最佳寫照。
因為疫情影響,去年韓國電影產業大受影響,講述前韓國總統朴正熙遭暗殺內幕的《南山的部長們》(남산의 부장들)雖然以475萬觀影人次拔得頭籌,但這樣的成績不只在2019年連前十都沾不上,甚至還寫下近20年來,觀影人次最低的票房冠軍紀錄。然而,對於不需承擔群聚風險的網漫產業,疫情期間卻是截然不同的榮景。
訂閱數破千萬、上億瀏覽量,各種電影業無法想像的天文數字,全部在虛擬空間實現,而這股熱潮,甚至進一步延燒到電視劇。從年初由JTBC製作的《梨泰院 Class》(이태원 클라스),到年末的驚悚劇《Sweet Home》(스위트홈),光是2020年的網漫改編電視劇,就有至少超過10部。隨著電視台與影音平台聯手,促使網漫熱潮在電視劇的化學效應下持續發酵,破兆韓元的商機,更讓網漫成為疫情下的韓流新希望。
▌1990年代:依附在體育新聞中的網漫時代
雖說是「新希望」,但韓國網漫的發展起源,其實並沒有比其他文化產業晚多少。「網路漫畫」顧名思義,是在網路誕生後的產物,而韓國網漫產業的緣起,正是網際網路逐漸常民化的1990年代末。
在網漫出現之前,韓國漫畫主要依附在1990年代開始爆炸性成長的「體育新聞」下,直到網路出現、紙本販售開始式微,這些作品也跟著媒體網路化,而進入到虛擬空間。追溯「網漫」最初的始祖,是1996年開始,隨著電腦逐漸普及,開始使用電腦繪製原稿的朴武直(박무직,1973~)、千桂英(천계영,1970~)等作家。不過比起在呈現方式的不同,這些作品頂多只是技術層面的提升,直到1998年作家全允洙(권윤주,音譯)的作品《Snowcat》打破傳統漫畫書的框架,才普遍被視為第一部名符其實的「網漫」作品。
和受限於報章連載形式的作品不同,比起直接將紙本的內容放到網路上,《Snowcat》是第一部依照網路瀏覽器需求,繪製可以上下「滾輪式移動」的網漫作品。在內容方面,以虛構的貓咪講述一般人日常的《Snowcat》,也比其他連載漫畫內容更短、更生活化,且能夠引發讀者共鳴,而這些特點,後來也成為網漫的一大特徵之一。
雖然已經開始有作品出現,但當時的網漫依然會依附在新聞媒體之下、或只在作者個人網站與部落格中發表,真正專屬於網漫的發表平台,則要等到21世紀才會誕生。
▌2000年代的網漫發展期:當入口網站也參戰
根據韓國內容振興院和文化體育觀光部統計,在2000年前出現的網漫只佔了全體漫畫發行總量的3.5%,直到21世紀才進入成長期。而這一切都跟韓國入口網站發展息息相關。
第一個提供網漫服務的入口網站是誰?答案是:雅虎韓國。但比起現在常見的網漫平台,2002年的雅虎韓國(Yahoo! Korea)只是將已經出版的連載漫畫搬到入口網站上。隨著對手推出新服務,才剛靠著電子信箱服務,奪下最大韓國入口網站寶座的Daum,也在2003年開設了提供類似服務的「漫畫中的世界」,讓未來網漫獲得能夠發展的土壤。
有了土壤,接下來則是需要適當的種子。雖然當時已經有《Snowcat》等符合瀏覽器使用習慣的作品誕生,不過大部分在網路上的漫畫,依舊是既有已出版、或已發表於報章雜誌的連載漫畫,這也讓讀者的閱讀體驗與新鮮感大打折扣。幸好就在當年10月,知名漫畫家姜草(강풀,音譯)充滿電視劇風格的《純情漫畫》(순정만화)在網路上發表,並大受歡迎,不只奠定了未來網漫「一話一故事」的俐落敘事風格,也和過往紙本漫畫翻頁的閱讀動線不同,讓「滾輪式直線閱讀」的網路漫畫,一躍成為創作主流。
《純情漫畫》的成功,除了寫下網漫的里程碑,也讓各大入口網站開始看見網漫所具有的市場潛力,而網漫則從單純用來吸引瀏覽者的免費服務,搖身一變成為金雞母。在雅虎韓國、Daum之後,入口網站「Paran」及「Empas」也靠著網漫服務,一度佔據入口網站前三寶座,至於未來將成為韓國網路霸主的「Naver」,也在2005年,正式進軍網漫市場。
▌2006年里程碑:網漫「傳說」誕生、首次電影化
隨著各式各樣的平台紛紛出現,網漫作家開始大展身手,其中也包含被譽為網漫「傳說」的作家趙奭(조석,1983~)與他的作品《心靈的聲音》(마음의 소리)。從2006年9月開始連載,直到2020年7月才正式結束,以作家自己與家人荒誕故事為主軸,《心靈的聲音》連載了近14年,篇數達到1,229話之多,作家甚至還因此被戲稱為「Naver旗下的公務員」。
結合無厘頭與日常,《心靈的聲音》逗趣的內容吸引了數百萬人觀看,瀏覽量甚至累積達數十億,不只是韓國網漫史上最長青的作品,同時也讓趙奭本人,連續十年成為最受歡迎人氣作家。2016年的改編自網漫的同名韓劇作品《心靈的聲音》,更找來李光洙(이광수,1985~)、金美京(김미경,1963~)等人氣演員擔綱演出。
除了《心靈的聲音》誕生,2006年網漫界的另一件大事,則是姜草的作品《公寓》(아파트,2004)被翻拍成同名電影。雖然最後不論是評價和票房都不太好,卻寫下了網漫首次跨足電影圈的里程碑,為後來同樣電影化且受到歡迎的作品如:《偉大的隱藏者》(은밀하게위대하게)、《與神同行》(신과함께)等,奠定了基礎。
▌智慧型手機誕生:網漫全盛時代來臨
如同火箭升空會分成兩階段,韓國網漫靠著平台與多樣的創作內容,讓使用者與瀏覽量快速成長,不過重頭戲還在後頭。2009年,全球第一支智慧型手機問世,網路成為人類隨時都能接觸到的工具,網漫市場的成長速度也來到另一個高峰。
從2010年的529億韓幣(約新台幣13.5億)、2016年成長10倍達到5,845億(約新台幣25億)到2018年的8,805億韓幣(約新台幣224億),韓國網漫產業市場幾乎是以每兩年就翻倍的速度屢創新高。除了智慧型手機的普及化,影劇產業的加入也功不可沒。、
對於影劇產業來說,直接翻拍深受喜愛的網漫,可以降低市場風險;而對網漫產業來說,除了過去透過內容收費,更可藉由授權翻拍等直接或間接收益。加上2012年後國外市場的拓展,讓產值不斷提升。2020年光是Kakao與Naver兩大平台就賺進超過1兆3,000億韓幣(約新台幣329.6億元),也寫下了歷史新紀錄。
在企業獲利的同時,網漫作家的待遇也持續提升。根據內容振興院的同一份調查顯示,透過原稿費用、平台收益分配等,在2020年曾經進行連載創作的作家平均年收入為4,841萬韓幣(約新台幣123萬元),相較於去年增加了16萬韓幣,其中甚至還有不少作家年收破億元韓幣。然而,正當一切看起來形勢大好,網漫平台的收益分配模式,卻設下了讓想要投入業界的新人作家們無法察覺的陷阱。
▌不透明的收益與「最低保障金」陷阱
網漫作家的收入,主要以稿費、最低保障金與平台收益分配為主。以2015年網漫平台「Lezhin Comics」的基本合約為例,每位作家只要每週創作一話且持續進行連載,每個月就可以獲得200萬韓幣的最低保證金(約新台幣50,713元),相當於每話收益為50萬韓幣(約新台幣12,678元)。且只要當周作品收益超過200萬韓幣,就可以與平台對分超過的部分。也就是說,假設作品獲得201萬元的收益,作家除了原本的200萬,還可以獲得5,000元的收益分配。
不過隨著這塊餅越來越大、投入的作家增加,部分網漫平台也開始偷偷提升收益分配的門檻。根據《韓民族》報導,有些平台表面上依舊維持「每週四話、一話50萬、最低保證金200萬」的合約內容,實際上卻將原本應該另外計算的最低保證金,算在平台收益分配外中。換句話說,平台「先給作家200萬」,但是將作品收益分潤門檻拉高。未來只要當周收益沒有超過400萬,就不會有任何額外利潤產生。這可能導致非熱門作品的作者「只拿得到保證金、卻永遠賺不到分潤」的後果。
此外,這樣提高分潤門檻的計算方式並不是每週或每月,而是會持續累積形成隱形的「負債」,就算突然有一週獲得爆量的收入,也有可能因為前面「未償還」的收益黑洞,最後成為一場空。原本立意良好,希望讓作家就算在創作初期也能有穩定收入的政策,如今卻反倒成為讓新鮮人吃不飽但也餓不死的監獄。有些收費平台甚至以「增加知名度」為由,迫使作家必須在一定時間後免費公開作品,這樣的「限時收費」政策,不只讓作家損失不少潛在收入,還有人陷入憂鬱、從此一蹶不振。
不只門檻變高,平台不透明的收益結構,也成為網漫作家是否能獲利的一大變數。根據韓國內容振興院資料,網漫平台的收入包含讀者的訂閱、廣告、販賣使用執照及版權等,至於成本則是平台管理、人事支出以及行銷。雖然平台在需要有支出,又必須負擔作家最低保證金的情況下,的確有理由收取手續費,但這些數字卻經常沒有明確向作家交代。
而這樣的情況,在「網漫代理公司」出現後,更是雪上加霜。
比起過去總是由作家本人與平台簽約,2010年代開始流行平台將簽約及其他事物委辦給代理公司,而代理公司再與作家簽約的「雙層結構」。表面上是方便管理,實際上卻導致作家無法與平台人員溝通。在不清楚平台與代理公司簽約內容下,又要多付一次手續費的處境,導致作家最後拿到的可能只有總收益的10%。甚至有些平台還自己另外創辦代理公司,讓不少受害作家認為:「根本是被同家公司扒兩層皮。」
▌多元大旗下的色情與仇恨內容
除了收益結構的盲點,總是以多元內容自豪的網漫,卻屢屢因為仇恨、色情、或是極端思想的內容,引發爭議。雖然就如同電視節目,網漫也有分級制度,但基本上是以漫畫家協會自治為基礎的管理方式,還是無法防止社會的疑慮。
「一次1000元、2000元、3000元,這樣存了三年」、「圍繞著知名主播隱秘交易」,曖昧的文字加上充滿暗示性的圖片,成人網漫廣告透過網路的無遠弗屆,就連人在台灣也無法倖免。在網漫市場成長的同時,成人網漫的含金量更是水漲船高,甚至有平台專營成人網漫維生。為了獲得更多訂閱,這些成人網漫廣告被投放在各大網站上,卻因為管理不彰,導致孩童接觸甚至點擊的風險。早在2016年,就有家長因此投書媒體,最後卻得到「平台表示是廣告商的責任、廣告商表示廣告本身非限制級、政府表示屬於漫畫家協會自治範疇無法可管」的結論。
除了色情廣告充斥,在多元內容的包裝下,網漫也容易出現仇女、犯罪、歧視等爭議內容。例如去年由作家旗安84在「Naver Webtoon」上架的《Hellper 2:KILLBEROS》(헬퍼2: 킬베로스),就曾經因為過於露骨描寫未成年者的性剝削,引發讀者反彈;同為作家的另一部作品《復學王》(복학왕),更因為歧視身心障礙者、以及女下屬透過和上司發生關係,獲得正式員工的內容,被指為「女性嫌惡」言論,甚至還引發超過5萬國民到青瓦台公告欄連署,希望終止連載。
另外,讀者可以即時回覆、匿名交流的特性,也成為另一個灰色地帶。2019年,「Naver Webtoon」曾經因為旗下作家遭受惡意留言攻擊,在宣布休刊的同時,揚言將會對這些評論者提出制裁,引發「評論」與「惡評」的界線討論。而2020年作品《運氣超~好的日子》(운수 오진 날)的留言區中,虐殺中國人的言論意外成為最多人喜歡的「最佳評論」,也顯示出意見欄容易聚集極端言論的負面效果。
過去累積的成果,加上2020年跨足影劇的大成功,讓韓國網漫成功撼動日本作為漫畫帝國的霸主地位。2021年預計將會有超過10部的改編影視作品,未來2~3年光是Kakao就會有65部改編作品問世,疫情後網漫在韓流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如同韓國整體國家發展,網漫帝國的興起也有賴大企業的穩定支持,但為了創作好作品,每天工作超過10小時、發揮多元創意的作家們更是功不可沒。而在內容自由的前提下,作家與讀者們如何自律維護環境,也是未來發展的變數之一。
從原本的免費附加服務到如今的韓流市場「超新星」,韓國網漫發展本身就如同一個激勵人心的漫畫題材,但在發光發熱的同時,如何避免故事「走鐘」,也將會是無可避免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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