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光宙的Pikachu?日本「漢字魔力」奇妙命名學
「漢字的魔力,日本的『文化咒術』?」日本日前公布年度漢字,毫無意外地今年以「金」為代表,除了反映東奧地主國取得不錯的成績外,也反應旅美職棒選手大谷翔平的優異表現、因疫情而來的津貼補助等,都與「金」有著緊密連結。儘管年度漢字成了略顯疲態的例行公事,但日本對於「漢字」的執著,卻仍是社會文化裡不會忽略的話題。
特別是在年末除了代表性的漢字之外,也會討論年度新生兒的命名趨勢,從小孩取名的熱門統計來一窺不同世代的差異。近年來讓學者專家或社會議論最多的,是發現民眾取名的邏輯似乎有越來越刁鑽的現象,像是使用罕用的漢字、或套用時下流行用詞,甚至於用讀音和諧音變花樣的怪奇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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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中較為極端的案例,是將小孩取名為「惡魔」、「王子樣」、乃至於寫作「光宙」但發音是「pikachu」的取名法。這些被日本社會稱為「閃亮亮名字」或「DQN世代」的貶義辭,也有專家認為新世代對於漢字的認知觀念,似乎與過往截然不同。但這算是一種「文化倒退」嗎?國家的相關戶籍法律應不應該介入命名的自由?正反意見各有立場辯論。
一想到日本就想到漢字的連結,除了因為有時能「便宜行事」亂讀漢字外,像是公布改換年號「令和」的迷因惡搞,或是《鬼滅之刃》中經常以書法亂舞的字體呈現作為動畫的視覺效果,又像是歷史人物的旗幟,如新選組的「誠」字旗,都令人印象深刻。漢字之於日本似乎有種特殊的魔力,令人感到隆重、嚴肅,更可能帶有如咒術般的力量。
本周重磅廣播就來聊聊漢字的過去與現在,為何這項傳統,帶給許多人困擾,形成日本人難解的「漢字情結」?透過小故事,一探這個讓日本人又愛又恨的歷史產物。
▎漢字的社會表現之一:取名字的學問
為新生兒用漢字取一個意義非凡的名字,代表對孩子未來的期許和祝福,慎重、正向且別出心裁,也成為為人父母一開始就要面對的重大任務。根據日本巧連智所屬的公司倍樂生(Benesse)調查,2021年給新生兒的常用「菜市場名」,男孩以「蓮」為首,連續四年蟬聯第一,主要因為其漢字字形優美,意境上也充滿力與美的展現。第二名則為「陽翔」,一般認為可能與旅美選手大谷翔平的優異表現有關。
女兒的第一名則是連續六年第一的「陽葵」和首次出線的「紬」並列第一。倍樂生公司認為,「紬」之所以在疫情之下被看重,是由於這段期間更為重視「人與人之間的羈絆」,此字也含有智慧和毅力意義在裏頭。
不同世代展現的取名趨向,有所不同。像是戰爭時期,民眾給孩子的名字中有「國」、「勝」、「勇」就戰時宣揚的國族主義有關;而在戰後,如「茂」就與戰後復甦有關。平成之後,國家在一般人姓名中的色彩就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植物、天空、大地相關的字。當然還有各世代不同的明星帶起的命名風潮,像是一朗、英雄等。
取名對任何一個民族的慎重是不言而喻,以漢字命名,是因為日本在明治維新前,除了貴族外,大部分的平民沒有姓;在維新後,為了徵兵徵稅、建立戶籍的需要,才以法律規定人人都要有姓,而皆使用漢字呈現,視其隆重。但在二戰後,戶籍法規定「名」可用假名標示,因此像是歌手宇多田光,就以「宇多田ヒカル」呈現;澤尻英龍華寫作「沢尻エリカ」,中文的譯法則是在她出道後,選出相同讀音的漢字呈現。而這修法的背景是否是有許多人,無法正確讀出他人名字的困擾而生不得而知,但不可諱言,許多為彰顯家學涵養的名字要怎麼讀出,確實讓學習漢字有一定門檻的日本人而言,傷透腦筋。
正因為上述這種潛藏在文化之中幽微的漢字情結,因此從90年代以後,開始崇尚個人主義,拋棄舊有的國家主義和按照社會常規的做法,有一些父母就開始「離經叛道」地選擇可說是極具「創意」,但卻不見容於主流社會的作法給孩子們取名。
像是有父母給子女取名為「七音」,讀音就會變成「DoReMi」的音階讀法,在日本會覺得這是非傳統命名,而且把非日文混雜進去,雖然沒有犯了戶籍法中所謂「濫用命名權」,但卻在主流社會中有種不正經、開玩笑之感。另外像是漢字「光宙」名,讀音便會近似「皮卡丘」,也有同樣的意思。
此種稱為「閃亮亮名字」(キラキラネーム)或又稱「DQN名字」(DQNネーム)在日本過去時常掀起風波,最有名的一例即是1993年的惡魔命名騷動事件,讓有論者疾呼,以這種非正式命名方式給孩子取名,將來恐有遭霸凌的疑慮,呼籲父母應該謹慎。
▎日本的漢字文化傳統
目前有論者認為最早漢字傳入日本的時間約在西元五世紀,由佛教僧侶傳入推廣。最早日本並沒有完整的書寫系統,漸漸利用全漢字寫成的詩集《萬葉集》,發展出「萬葉假名」,藉指定漢字草書的部分結構所形成,演變成今日所見的平假名;漢字楷書的部分結構,則形成片假名。有趣的是,平假名過去大多是女性所使用,故稱女文字、女手,用來做抒情文。男性則是以漢字為主,稱男文字、男手,寫論說文、著史所用。
到了江戶時代,逐漸與西方接觸的日本,開始有呼聲認為是否應該發展自我民族的大和國學,而減少漢字、增加假名的使用,政治學者新井白石甚至提出認為,西方使用表音文字得以簡單的將文化傳播千里,他在《西洋紀聞》說道「字母僅廿餘字,貫一切音,文省義廣,其妙天下無遺音……漢之文字萬有餘,非強識之人,不能背誦;且猶有有聲無字者,雖云多,有不可盡所,徒費其心力云云。」反對漢字使用。
隨著中國歷朝諸國在國際勢力的弱化,日本民族主義增強,幕末與明治時期開始,有學者討論是否全面廢除漢字,使用假名,或是全盤使用羅馬字。最後在漢字減少論與文言和一派獲得勝利。與此同時,為了便利引進許多西方概念,因而產生的和製漢字,如:科學、民主、革命、經濟等,中國也透過了留日派文人士的引入,廣泛在中國一帶使用,沿用至今。
1946年,日本政府頒布《當用漢字表》和《現代假名用法》,統一並限制了漢字的運用,雖然在1960年代一度出現反動現象,有再次放寬使用漢字,但總體而言,日本國語在戰後全面確立,為利於推廣文字學習,平、片假名的普遍使用使得漢字學習有了一定的門檻,知識分子、文人等較高階級人士能引古文經典,書寫、認識較多漢字,漢字識讀程度隱隱然成為了階級象徵。
▎傳統情結、現代改造
戰後國語的制度化,雖然使得漢字使用上有了一定的限制,但漢字使用者所呈現的慎重、正式的文化感受,卻仍存在於社會,許多家長為了讓孩子能在社會上顯示其家教,漢字識讀和學習,就成為趨勢。
日本漢字能力檢定協會(後稱漢檢協會)創立於1975年,1992年官方正式認可為升學的加分條件,特別在私立學校的升學中,漢字檢定能展現學養高低,而成為極具鑑別度的檢定。目前漢檢共分為十級,第十級為最簡單,大約是目前小學一年級的程度,第五級大約是小學畢業,約認識一千字左右,第一級為最難。
根據漢檢協會的官方宣傳表示,漢檢有利於求職加分,像是正式公文書書寫、公司間的企畫書類撰寫等,以漢字來表達都可顯示其正式。然而漢字的使用,也如同有讀者投訴NHK使用過多外來語,不易理解,也有人批評過多漢字反而不易與新世代溝通。因此,隨著時代變化,現今會有像是漢字結合平假名,交雜使用的書寫方式出現。比方說偽造文書的日文漢字寫為「改竄」(かいざん),但由於「竄」字較不易書寫,因此許多新聞標題就會寫為「改ざん」。另外像是因疫情而出現的「蔓延」(まんえん)的「蔓」筆畫過多,因此就有出現「まん延」的寫法出現。
雖然漢字呈現出階級素養,世代差距也有之,面對團塊世代仍遵從漢字具有的謹慎,很多年輕世代已然少有這樣的觀念,認為能達到快速溝通才是王道。所以民間也有呼籲認為,現代年輕人的識漢字程度低落,提醒政府應有警覺。但即使如此,漢字在大眾文化和民間的使用上,仍有一定的規模和其文化脈絡。
漢字在日本歷史上所積累出的形象,具有一定的文化力量,令觀者有著強烈的感受。像是神社御守上所繡出的漢字,特別像是九字真言「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就賦予漢字有神靈意識或有靈的能量象徵在其中。
又如漢字過去使用在戰鬥旗幟上,武田信玄旗幟引用《孫子兵法》四字「風林火山」;新選組旗幟上的「誠」字,都讓後世對漢字的應用,有著更多想像。
最有趣的像是日本黑道山口組,每年都會公佈新年期許,也非常愛用漢字或四字成語。比如說在山口組分裂的那一年,他們就公布了集團方針叫做「一燈照隅」,即是每位山口組成員都能透過做好自己本分,來照亮各個角落的精神。如此的使用,除了顯示山口組不是隨隨便便的黑道集團,而是有傳統、有組織的存在;漢字和古籍的引經據典,也顯示了氣勢和勇武不屈的形象。像是至今政壇仍還保有書法和引用經典的習慣,安倍晉三的政治生涯座右銘「至誠」就源自《孟子》,大概也屬同樣的文化脈絡。
透過大眾文化的傳播,漢字的使用儘管不再受到年輕人正面的看待,但卻讓文字有了更多不同改造的可能。暴走族特攻服背後「夜露死苦」就是特意取用漢字的慎重感,字面意義上的苦澀悲壯,實際讀出讀音僅僅只是「よろしく」(請多指教)的意思,「愛羅無勇」則是讀音近似「I love you」讓漢字成為讀音,讓人會心一笑,都是漢字與時俱進的例證。如果有在意傳統的前輩們擔心漢字消逝,不如順便請教「竈門炭治郎」的「竈」該如何發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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