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誠賣巴拿馬港口給美國:中國不滿,但能夠插手破壞交易嗎?
香港首富李嘉誠家族旗下的長江和記實業出售巴拿馬運河港口,中國政府對這筆交易的憤怒,由香港建制派媒體《大公報》接連的指責文章,以及港澳辦轉載這些文章,已足以清楚表明。長和對外表示交易是純商業性質,然而自美國總統川普上任不久就斥責中國「非法」營運巴拿馬運河,以及威脅美國要重掌運河,當長和宣布將港口賣給美商貝萊德(BlackRock),馬上就觸動了地緣政治的敏感神經,以及凸顯香港企業在北京愈加收緊的管控、和中美對峙日熾之下動輒得咎的政經困局。
長江和記實業3月初宣布,將以228億美元價格,將港口業務出售給貝萊德集團旗下的財團,出售的包括巴拿馬運河兩端的巴爾博亞港(Balboa)與克里斯托瓦爾港(Cristobal)以及遍布全球其他22個國家的40多個港口和物流網;當中引起關注的2個巴拿馬運河港口,巴爾博亞港連通太平洋、克里斯托瓦爾港通往大西洋,2個港口地理位置極佳,大部分進入運河的貨輪都在此集裝箱。如果交易順利進行,其價值將近230億美元,其中包括50億美元的債務。
原本長和旗下子公司和記港口與巴拿馬政府協議,擁有港口營運權至2047年,不過川普先前就質疑中國透過香港企業控制巴拿馬運河,1月20日就任總統後更持續對巴拿馬政府施壓,例如威脅以武力重奪運河控制權,以及聲稱巴拿馬運河被中國士兵「非法營運」,使美國船隻支付過高的運河費用(這一說法旋即被巴拿馬總統駁斥)。
不過,川普的動作絕不僅止於口頭,2月巴拿馬2名律師質疑和記港口獲得的特許經營權違憲,要求取消政府與和記港口之間的合約,而巴拿馬最高法院在2月底同意受理律師向法院提起的該案訴訟。
▌中國政府對香港資本的掌控問題
單以商業層面來看,長和出售港口業務的決定並不令人意外,雖然巴拿馬運河的2個港口特許經營權確實帶來巨大營利,不過近年來長和的港口業務對集團整體收入帶來的貢獻已經顯得相對有限(長和旗下的產業眾多、業務範圍涵蓋全球,包括屈臣氏、英國藥妝店Superdrug、電訊商3等等,同時也是加拿大赫斯基石油的最大股東),加上川普政府的施壓為這些海外資產的未來蒙上不確定性——再說長和還有其他更多海外業務,與川普槓上絕對非常不智——因此出售港口業務的決定相當合理。
但也正因為巴拿馬運河在地緣政治上的重要性,既然川普會因長和掌握運河港口而不滿發難,那麼當長和宣布出售港口業務,也就引起了中國政府的反彈;除了美中博弈之外,長和的作為,也顯出了中國政府在當前對香港資本的掌控問題。
縱然北京的掌控從2019年之後急遽收緊,香港市民的政治權利被嚴重剝奪,但香港在名義上還是自由港,理論上北京方面是不能直接插手香港企業的交易行為,一方面香港政府可以援引來干預交易的法規屈指可數,另一方面如果北京真的對香港企業(而且還是長和)出手,大概等於直接撕掉最後一層遮羞布,再次削弱香港本就受損的國際商業競爭力。
值得一提的是,該交易出售和記港口的80%業務,除了巴拿馬運河的兩個港口之外也要賣掉包括英國費利克斯托、荷蘭鹿特丹歐洲集裝箱碼頭、南韓釜山和泰國林查班等重要港口,而館洗香港、深圳和其他中國港口業務的HPH Trust(和記港口信託)則不包含在交易裡。
▌中國政府對交易強烈不滿
長和3月4日宣布這筆交易後,川普大加讚賞,中國方面則極為不滿。建制派媒體《大公報》接連刊登文章指責,而港澳辦也轉載了2篇《大公報》的文章,一篇題為〈莫天真勿糊塗〉,內容批評指責長和「唯利是圖、見利忘義,漠視國家利益、民族大義」;另一篇題為〈偉大的企業家都是錚錚愛國者〉,內容呼籲面對美國的強權霸淩,唯有堅定地與國家站在一起才能贏得尊嚴。
香港前特首梁振英亦在Facebook上發文稱「沒有祖國的商人只會淪為沒有父母被人欺凌的孩子」,全文雖未直接點名長和,不過梁振英舉出在港英時期香港對英國經濟的貢獻、和美國政府對美國企業的扶持,高呼「商人有祖國」,並批評:「也許香港被外國管治太久了,有些香港商人誤信「商人無祖國」,以為一切『在商言商』」,最終以「商人有祖國」作結,抨擊長和出售港口交易的意思非常明顯,更表明對這筆交易不滿的原因就出自中國利益考量。
巴拿馬運河是世界上最繁忙和最重要的水道之一,可謂國際航運命脈,也有高度戰略價值,因此川普自然想要美國能夠掌握這條位於美洲的航運要道,而積極拓展海外影響力的中國也極為重視,原本在美中競爭的局面裡,控制巴拿馬運河兩端港口可以成為中國其中一個有力的籌碼,長和卻決定出售這籌碼,也就令中國政府非常不滿,拿出國家民族來強加道德和輿論壓力。
《美聯社》等外媒引述消息指出,在長和宣布交易前,中國政府並不知情,因而大為光火。一方面,長和未經諮詢就行動,對此事一無所知顯然讓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強人形象受損,另一方面這筆交易也將中國政府推到一個兩難的處境:中國政府不希望交易進行,但任何大動作破壞交易的行為,都可能加劇中國和川普的緊張關係,兼之連香港的經濟自由度都表明被破壞,「一國兩制」的觀感會更加敗壞。
在透過輿論斥責這筆交易的同時,中國政府也有實際行動,3月18日當局介入調查該交易是否有潛在的安全漏洞和是否違反反壟斷規定,包括中國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和中國商務部在內的多個政府部門都啟動審查有關交易,這代表中國政府仍有可能強行介入設法阻止交易。
目前長和仍在推動交易進行,盡職包括稅務、審查、會計帳務等交易細節,持續與貝萊德往來談判,目標是如期在4月2日前簽署完成交易,而因交易涉及的資產全部位於中國和香港境外,就算除卻觀感因素的考量,中國政府能夠擋下交易的可能性也並不高。
▌屢成關注焦點的李嘉誠
長和現在雖由李嘉誠長子李澤鉅負責,不過李嘉誠仍是重要代表人物,他的發跡也與香港在近代興起、發展成亞洲金融中心的軌跡時空相伴隨,而在影響香港甚鉅的幾個歷史時刻當中,李嘉誠的動向與表態也相當受到矚目,不過李嘉誠或是長和都從未有直接表態的明言。
在香港主權移交中國之前,李嘉誠曾在1989年與時任英國首相柴契爾夫人(Margaret Thatcher )於倫敦會面,當時他曾表示有興趣取得英國公民資格,以及提到葡萄牙政府向超過10萬澳門居民提供葡國護照一事,指出港人對英國限制港人移英不滿,並指出:「若較年輕的商界人士及公務員有機會獲得英國護照,他們會更願意留在香港。」
不過未有公開檔案顯示李嘉誠是否曾向英國政府申請入籍,他所擁有的國籍是香港籍與加拿大籍。同年李嘉誠接受《泰晤士報》訪問時,指出欲將香港業務比重從8成降到6成,當時因英國準備讓香港主權移交,外界多有不看好香港未來的聲音,港人也有移民潮,不過李嘉誠當時強調減少香港業務不是因為1997年即將到來。
後來1989年5月,北京學運正熾、時任中國國務院總理李鵬宣佈戒嚴,李嘉誠公開表示學生的動機是愛國的,香港工商界應予支持。但後來解放軍血腥鎮壓北京學生(即六四事件),外資大舉撤離中國,李嘉誠卻大舉進軍中國市場,成為香港在中國的最大投資者。
不過,在習近平上台才半年左右,李嘉誠就開始拋售中國業務。2015年他將旗下價值400多億美元、全球雇員28萬人的兩大上市公司——長江實業、和記黃埔重組,長江實業改名長江和記實業,以換股方法將和記黃埔私有化,以及成立一家新的地產公司長江實業地產(2017年改名長江實業集團),注入長實與和黃的地產業務,而當中最有引人注目的是,重組後的企業改到英國海外屬地的開曼群島註冊,外界旋即懷疑,嗅覺靈敏的香港首富,是否決定逃離香港?李嘉誠對此,仍然否認。
再到2019年6月,香港爆發反送中運動,8月16日李嘉誠以「一個香港市民李嘉誠」名義,於香港主要報章頭版或內頁刊登全版廣告,其訊息有兩則,一則為簡單八個字「黃台之瓜,何堪再摘。」,刊登於《東方日報》、《大公報》、《頭條日報》、《晴報》、《信報》等。
另一則中間有反暴力標誌,上寫「最好的因、可成最壞的果」,左寫「愛自由、愛包容、愛法治」,右寫「愛中國、愛香港、愛自己」,下寫「以愛之義、止息怒憤」,各取末字可連成「因果由國,容港治己,義憤民誠」之句,刊登於《明報》、《星島日報》、《成報》、《文匯報》、《香港商報》、《經濟日報》等。不過,李嘉誠的兩則訊息,都沒有在《蘋果日報》刊登。
「黃台之瓜,何堪再摘」出自唐代的章懷太子李賢的詩,李賢是唐高宗與武則天的次子,此詩寓意指武則天相繼廢黜他的兄弟、骨肉相殘。此句李嘉誠曾在2016年3月回應旺角騷亂(魚蛋革命)時亦有引用,他說應為香港利益考量,不能傷害香港,也說過「香港有何資格獨立?」。
2019年當時李嘉誠的全版廣告刊登之後,建制派與民主派各有解讀的聲音,中共方面亦有批評,不過李嘉誠並無詳細解釋廣告內語句、或是在刊登的報刊挑選上,所想表達的意思。
還有2023年長實位於香港油塘的新建案「親海駅 II」以市價七折出售,引發搶購潮,其背景是當時港府宣布出「辣招」打房,當時也被解讀是否李嘉誠家族不看好香港房地產市場的未來。值得一提的是,到如今,香港房價年年下跌,相較2021年,已經跌掉近30%。
如今,長和售出港口業務,無論背後政治考量幾何,但單單以商業角度看,此舉既避開未來川普政府可能的施壓或報復手段,也為集團帶來了龐大的變現金流,可謂是相當不錯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