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去捉狗熊》:英國孩子都讀過的童書大冒險,B for We’re Going on a Bear Hunt
有人說,養孩子就是重新過一次人生。能有機會認識許多精彩的童書,可說是過程中最有趣的一部分之一。當然,因為太精采而被迫每天看三遍,則是另外一回事。
《我們要去捉狗熊》(We’re Going on a Bear Hunt)便屬我們「每天看三遍」的名單之一。出版於1989年,今年恰好慶祝三十週年。故事結構有如押韻的兒歌,重複中帶有變化,很容易成為「耳蟲」,在腦袋裡縈繞不休。第一段故事是這樣說的:
「我們要去捉狗熊。我們要捉一隻大大的。天氣這麼好,沒什麼好怕的。喔唷,野草!高大搖擺的野草。上面飛不過,下面鑽不透。天啊,只好硬著頭皮向前走。」
五個孩子與一條狗,走過草地,穿過河流,踩過爛泥、踏過森林、即使遇上大風雪(不是說天氣很好?)也不改其志,繼續往前邁進。最小的那個孩子甚至才剛會走路,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吧!
一行人到了又窄又暗的山洞,躡手躡腳,忽然倒抽一口氣「那是什麼?」「亮亮濕濕的鼻子,毛茸茸的大耳朵,圓圓的大眼睛,是一隻狗熊!」驚呼聲中,一群人往回跑,彷彿快速倒帶一樣循原路跑回家。
但原本在山洞裡休息的狗熊追著他們跑,一路到了住家的柵欄外,狗熊穿越柵門來到門口,千鈞一髮之際,大夥兒總算把門關上,跑到樓上的臥室,躲在棉被裡,驚魂未定地說「我們再也不去捉狗熊了」。繪本的最後一頁,狗熊看似黯然地走回海灘上的洞穴。
2014年,發行《我們要去捉狗熊》的沃克童書出版社(Walker Books)特別邀請作者麥克.羅森(Michael Rosen)親自表演這本書,在鏡頭前如帶動唱地,活靈活現表演各種場景的狀聲詞;在今年慶祝三十週年之際,羅森再度錄製影片,穿上三件式西裝,戴上一頂英式扁帽,再跟孩子們說一次捉狗熊的故事。
這本全球狂銷超過九百萬本的經典童書,背後到底隱藏了什麼魔力?又是怎麼製作出來的呢?
1970年代末,英美的童軍團與夏令營很流行一段童謠旋律,有時是獵狗熊,有時是獵獅子。羅森向來著迷於收集各種民謠韻律,於是將野營歌謠加以改編,並在單人詩歌秀上表演。沃克童書出版社總編大衛.洛伊德(David Lloyd)看了他的表演之後大加讚賞,他說這可以做成很棒的繪本,羅森說:「很好啊,那你寫。」洛伊德說:「不要啦,你寫!」兩人推托了半天,羅森終於勉為其難地答應。
寫作過程中,羅森才發現表演時以為理所當然的,化為文字時卻困難重重。比如穿越草地的窸窣聲、走過爛泥時把腳拔出來的聲音,在英文中都沒有專屬詞彙,羅森只好自己造字,將聲音文字化。比方形容草叢窸窣的「swishy swashy」跟踩踏爛泥的「squelch squerch」都是如此。另外,詩歌表演的版本中場景太少,不足以成書,羅森自己又加上了森林與風雪兩個場景,終於完成了初稿。
文本完成後,出版社委託插畫家海倫.奧森柏莉(Helen Oxenbury)創作。她認為這是插畫家求之不得的文本,因為文字本身沒有任何限制想像的元素:我們(即主角五人)是誰?場景具體在哪?都存在很大的創作空間。
羅森自己在初稿隨手寫下,他想像這是一場嘉年華,裡面有國王、王后與小丑遊街,最後捕到一個穿著熊裝的人。奧森柏莉則有不同的想法,她嘗試了許多設定,幾乎都要放棄了,最後才以家庭遠足為主題定稿。
奧森柏莉以自己的孩子們為藍本,由於她的孩子們年齡差距甚大,大家都誤以為作品中最高大的那位是爸爸,其實他只是年紀比較大的哥哥。故事中沒有讓成人參與的原因在於:大人往往會侷限想像力,或直接阻止這場「冒險」。詩歌般的敘事結構增加了畫面呈現的困難,奧森柏莉想到的解決方式是黑白與彩頁交錯,黑白代表主角在思索,彩頁代表一行人的行動。
而場景的選擇則是十足十的英國田園風光。森林是倫敦西北的漢斯德荒野(Hampstead Heath)、爛泥地是薩福克郡(Suffolk)的潮泥灘、熊所在的海灘洞穴則位於威爾斯的德魯伊斯通(Druidstone)。美麗的河岸則是薩福克郡的費利克斯托港(Felixstowe),那是奧森柏莉童年的船屋記憶,潮泥映照著天光雲影,美不勝收。
通常奧森柏莉會先畫草稿和作者進行確認,但她對於這本書的投入程度超乎想像,於是一次完成,沒有中途停下來給任何人看過。快要完成之際,奧森柏莉突然想到熊獨自在洞穴裡,或許也只是想找人(熊)陪伴,而不是要把孩子吃掉。她想起一位走路總是垂頭喪氣,罹患憂鬱症的友人,她照著他的身影畫出書中最後一幕,熊走回山洞樣子。有趣的是,後來該位友人一眼便從圖中認出自己,甚至將奧森柏莉的原稿掛在自己家牆上。
羅森交差後,大概有一年多的時間都沒有再聽到來自出版社的消息,他以為就此不了了之。終於有一天,編輯神秘兮兮地把他找來出版社,在一間光源不足的房中堆滿一疊又一疊的原稿,編輯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張,羅森的第一個念頭是:「我到底看了什麼?」
他看到一家人在草地中嬉遊,宛若一幅畢沙羅的印象畫作。他心想:「這超美的,但跟獵狗熊有什麼關係?」繼續往下翻,他還是一頭霧水,他覺得每張都非常漂亮,可是每張都跟獵狗熊沒什麼關係。對他來說,很難聯想這些漂亮圖畫與原本故事的關聯性。然而編輯興奮不已地說:「我們認為這會是本很棒的童書。」羅森滿肚子狐疑,卻又不好意思掃編輯的興,只好點頭應和。
結果,書一出版立即大獲好評,至今已在全球累積超過九百萬本銷量。有人說,如果在英國長大,25歲以下的孩子幾乎不可能沒讀過這本書。羅森也應邀四處演出,據他自己的說法,一年平均表演100場。他終於漸漸理解這本書的特出之處,其實和他最初的觀察是一致的:文字與圖畫述說的是兩個不同的故事。
圖中的家庭冒險並沒有出現在文字中,文字只是推進的旋律。一遍又一遍地看,讀者開始懷疑,黑白畫面才是真的嗎?彩色畫面只是想像嗎?而最後一頁出現的熊顯然很落寞,那是因為牠也想要找人玩嗎?一家人躲回被子裡,他們真的很害怕嗎?還是這一切只是個遊戲?短短數頁的文字與圖畫,卻留給讀者莫大的樂趣與想像空間。
如此經典得以問世,除了歸功於文本作者與插畫家外,出版社與編輯也功不可沒。創辦沃克童書出版社的薩巴斯汀.沃克(Sebastian Walker)不僅有良好的品味,也有敏銳的商業直覺。他認為插畫家應該要和作者平起平坐,在他之前,出版社的生態是作者擁有大部分的決定權,也享有大部分的權利金。
但沃克的做法不同,他四處尋找優秀的插畫家,並給他們和作者同等的待遇與裁量權,奧森柏莉便是其中之一。這樣的作法,也在這本書的創作過程中實踐。若是依照羅森原本想像的嘉年華加以描繪,《我們要去捉狗熊》將會有截然不同的風貌。連羅森自己都認為,這本書的深度與情感張力,其實來自奧森柏莉的畫筆。換言之,並不是文字先行,而圖像屈於配角,兩者在作品中有著等同的份量。
優秀的作品不會寂寞,《我們要去捉狗熊》問世以來,已改編為各式各樣的形式。不僅繪本本身以音效書、立體書、硬頁書各種書裝出版,翻譯為不同語言(包含中文);2016年,《我們要去捉狗熊》改編為動畫電影,2018年在倫敦西區上演舞台劇。除此之外,由於作品與英國自然風光的連結,萊斯特大學植物園甚至以此設計一日活動,讓孩子們在園中認識各種植物生態。
而倫敦小天使兒童偶劇團(Little Angel Theatre),更規劃一系列的學習資源,讓小觀眾可以除了看《我們要去捉狗熊》的偶戲外,還可以了解戲劇製作的技術(如何弄出穿過草地的聲音、用手影或剪影塑造各個場景)或是情感描摹(害怕的感覺是什麼?熊的感覺又是什麼?),以書為基底,開發孩子的各面向感官與經驗。在Youtube頻道上,更可見到不少家庭、學校以書中內容發揮創作的版本,尋找屬於他們自己的捉狗熊冒險。
而捉狗熊的路程,除了既有的草地、河流、爛泥、森林和風雪之外,還可以激發想像力,加入更多元素,例如山丘、例如龍捲風,可以有無限的變化,這也給了藝術家跨界合作的契機。這樣的好題材,每年夏天倫敦的音樂盛宴「BBC逍遙音樂會」(BBC Proms)當然不會錯過。2013年9月,皇家利物浦愛樂管弦樂團聯合作者羅森與童書插畫家湯尼.羅斯(Tony Ross),合力推出捉狗熊音樂會,作為當年度第66場逍遙音樂會的主題。
羅森經典的故事表演精彩自是不在話下,插畫家羅斯則是現場快手,用彩色蠟筆當場作畫,並投影到大螢幕上。配樂也是一絕,有穆索斯基的《展覽會之畫》、柴可夫斯基的《胡桃鉗》、葛利格的《山魔王的宮殿》、布列頓的《夜曲》以及史特拉汶斯基的《火鳥》,藉由故事的推進,也引領孩子們進入古典音樂的殿堂。
看著不少童書經典,無論經過二三十年,都能讓不同世代的讀者樂在其中,每每閱讀都有歷久彌新的滿足。除了故事本身的魅力之外,還有各式各樣的媒介突破想像框架,讓孩子樂於接觸並不熟悉的文化與藝術領域。即使三十年來都沒有人真的捉到狗熊帶回家,他們也能在踏查尋找、拍攝自己的「捉狗熊冒險」短片的過程中,認識草原,認識河流,認識一片森林,與自己成長的土地產生連結,日後想想,該是多麼美好的回憶啊。
一如為人父母,即使每天被迫看三遍捉狗熊,日後想起,還會是一件令人樂在其中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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