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5月 英國】

鏡頭背後／喝茶老虎與Mog貓的道別：兒童繪本作家茱迪絲．克爾逝世

「抱歉打擾了，我的肚子好餓，我能和你們一起下午茶嗎？」2019年5月23日，英國兒童繪本作家——茱迪絲．克爾（Judith Kerr）——安祥逝世，離開時高齡95歲。克爾生前以創作不懈聞名，留下了我們兒時記憶的繪本名作，包括《來喝下午茶的老虎》與《虎斑胖貓Mog貓》系列...你還記得看過嗎？

生於1923年的茱迪絲，其實是威瑪共和時代的德國人。她的爸爸艾弗雷德．克爾（Alfred Kerr），是當時柏林文壇相當有名氣的劇場評論家，不過在風起雲湧的1930年代，克爾一家的「猶太人」標籤，卻讓他們遭受了極大的「時代威脅」。儘管艾爾弗雷德根本就是無神論者，但對於納粹崛起嚴加批判並發出警告的他，卻遭到了納粹衝鋒隊與希特勒支持者的死亡威脅——於是，在1933年希勒特掌權後，艾爾弗雷德才決定帶著家人「離開德意志」。

「大家都覺得我爸疑心病太重、反應過度太瘋。但事後證明，他的真知灼見，才真正看穿了納粹的殘暴意圖。」茱迪絲回憶，一家人離開柏林後，先是輾轉由瑞士進入法國，之後才在英國倫敦落腳。但種種波折後，克爾一家失去了一切——在德國，納粹把艾爾弗雷德的所有出版書籍全都查禁焚毀，許多文字作品自此被歷史抹去；而在英國，人生地不熟的各種挫折與貧困，也讓爸爸媽媽差一點失去了生存的勇氣。

「當時我們還小，並不真的明瞭所謂的『生活』。」茱迪絲在2012年的訪問中，對《衛報》表示：「直到我80多歲以後，因緣際會看到了我爸當年寫給朋友的信，才知道他因多次勸阻媽媽想帶著一家走上絕路的衝動，身心都受盡了煎熬。」

茱迪絲在納粹威脅下的成長記憶，也被認為是她日後創作兒童繪本的重要養分。像是成名傑作《來喝下午茶的老虎》，就被認為內含了多種個人經歷的反射。

《來喝下午茶的老虎》的故事，敘述小女孩蘇菲一天下午在家中，與媽媽待一頭「路過老虎」一起喝下午茶的故事。故事中的老虎，非常紳士有禮貌，他沒有張牙舞爪，但卻吃光了蘇菲家裡的所有食物，甚至連洗澡水也喝個精光。

「......老虎心滿意足地道謝離開，可是媽媽發愁了：『怎麼辦，爸爸回家就沒有晚餐吃了！』爸爸到家後，蘇菲與媽媽生動地告訴他：『今天有一隻老虎來拜訪喔！牠把家裡的食物全都吃完了！』爸爸說：『我有個好主意，穿上外套，我們出去吃飯吧。』......」

茱迪絲後來自述，老虎的故事其實是他為了給一兒一女說故事，而不經意編出來的「瞎掰作」，「當時我為了顧兩個小孩，而成為了全職的家庭主婦。但主婦人生其實很乏味，每天下午都會想『有沒有人會來找我午茶』呢？想著想著，『有沒有人』為什麼不能成為是一隻『老虎』呢？」

不過許多書評卻認為，其實《來喝下午茶的老虎》出現了許多與茱迪絲個人經驗相呼應的隱藏符號。像是「老虎」的設定，就暗喻了「納粹的崛起」，包括引狼入室、吃乾抹淨、貌似有禮但卻翻箱倒櫃地徹底掠奪（衝鋒隊對反對份子的控管壓迫？）；以及爸爸回家後，對於老虎的行為不置一詞，反而顧左右而言他邀請大家「出門吃飯」（艾爾弗雷德帶著家人流亡海外？）。

「就算老虎再可愛，他終究還是隻『老虎』。」書評們的分析聯想，或許不無道理。因為在成名之後，茱迪絲推出的《逃離希特勒》自傳童書三部曲，確實也有許多和《老虎》重疊的地方。但讓「想像力」與「個人經歷」結合發揮，或許也是創作者的天職與天份——畢竟這可是創作家們的特權呢！

雖然《來喝下午茶的老虎》讓茱迪絲大受歡迎，但當小孩慢慢長大後，卻也開始向媽媽抱怨「喝茶老虎好無聊」。於是，茱迪絲也才以家裡養貓的故事為藍本，推出了系列繪本作品《虎斑胖貓Mog貓》，記錄著小母貓與湯瑪士先生一家的搗蛋又溫馨的可愛小故事。

《Mog貓》系列從1970年推出後，故事先後畫了30多年；故事裡湯瑪士一家的英式老公寓與搗蛋貓，也成為「陪伴英國人長大」的跨世代記憶。但在2002年，茱迪絲卻令人吃驚地推出了系列完結篇——《再見了！Mog貓》——無預警地「賜死」了Mog貓這一長青角色。

故事的開始，是這樣說的：

「......Mog好累喔，她累死了。她的頭累死了。她的肉掌累死了。就連連她的尾巴也都累死了。Mog心裡想：『我好想就這樣永遠睡下去呦！』於是她就睡著了。但一小小部份的她還醒著，她還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Mog就這樣死掉了，但他的靈魂還陪著湯瑪士一家，「畢竟沒了我，他們什麼都不會！」於是Mog默默見證著一家人的傷心，見證了自己的喪禮，然後見證了湯瑪士先生帶回了一隻剛出生的小橘貓。

一開始，小橘貓非常的害怕，在家裡跑上跑下、跑東跑西，弄得湯瑪士也很緊張。於是「萬能的Mog」決定出手，因為只有小橘貓看得見她。她們倆一起在家裡玩耍、搞破壞——但最後只有小橘貓被罵，因為除了只有小橘貓看得見她。於是，在各種搗蛋後，小橘貓安心了。看到湯瑪士一家安心的Mog，也安心地回到天上去了。

《再見了！Mog貓》推出後，曾在英國童書圈引發一陣跨世代的騷動，因為過往類似長青系列角色，鮮少會如此明白地以「死亡」為句點，再加上Mog已算是橫跨30年的「國家級回憶」，不僅許多小朋友對Mog的死感到難過，就連長大的大人也對童年夥伴的離去感到手足無措。

「但我認為，萬物生死皆自然...這是自然的定律，是我們從小就知道的事。」茱迪絲說，《再見了！Mog貓》的故事，其實從2000年就開始動筆。在這段期間，她自己也經歷了手足離世、寵物死去的傷心過程，但自己畢竟也快要80歲，對於人生的來來去去，也就看得更為溫暖而開放地多。

「儘管在簽書會上，我也碰過小女孩哭著問我『為什麼Mog貓要死掉？』...喔！天啊，我才突然覺得『夭壽！我幹了什麼好事？』」茱迪絲表示，自己的作品只是為了和孩子們說故事，有的時候並不一定要教會他們什麼，就只是單純想和他們說些話：

「我自己也老了，也會怕孤單，也知道有天死亡總會來臨。但就像Mog一樣，如果那天真的到來，那我希望和我所愛的人們輕輕地說：『嘿！要永遠記得我喔...但不用太想沒關係，我知道你們有自己的人生，要好好生活呦！』」

最終，那天終於來了。而就像《再見了！Mog貓》裡，湯瑪士一家最後說的依樣：「『好吧，看來我們有隻家人新寵物了。』湯馬士先生說。黛比說：『但我會永遠想念著Mog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