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恐怖暴動之王?「Antifa」極左革命的理想與矛盾
佛洛依德(George Floyd)之死,讓全美進入遍地衝突的動盪狀態。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的支持度瞬間暴跌只剩4成不到,但他很快就找到替罪羔羊——「安提法」(Antifa)。
近來川普多次表示,Antifa必須為所有的衝突負起責任,並警告 Antifa 份子將會面臨嚴重的刑責與漫長的刑期。5月31日,川普更直接發推特宣布,美國政府要把 Antifa 正式列為恐怖組織。司法部長巴爾(William Barr)隨即也發表聲明指出, Antifa 與類似組織煽動並實施暴力,已構成國內恐怖主義。
川普對 Antifa 恨之入骨不是沒有原因,畢竟從宣布參選開始,Antifa 就如影隨形地糾纏他。2016年6月,在加州聖荷西的川普造勢大會上,數名 Antifa 份子公然攻擊川普支持者,朝他們丟雞蛋;2017年1月20日,在川普的就職典禮上,多名戴著面具的 Antifa 份子攻擊1名白人至上主義領袖;當天在華府,共有200多名疑似 Antifa 份子因破窗行竊、破壞公物、攻擊警察,被警方逮捕,他們製造暴亂就是為了讓總統就職典禮顏面無光。
Antifa 的「成名作」是2017年2月的柏克萊事件。當時,強烈反對左派與進步主義的英國保守派出櫃名嘴米羅.雅諾波魯斯(Milo Yiannopoulos)受邀赴加州柏克萊大學演講,遭遇學生丟擲汽油彈強烈抗議,結果演講被迫取消,這起事件就是 Antifa 一手策劃;同年4月,在波特蘭舉辦的年度遊行盛事中,只因保守派團體打算參加,Antifa 份子就以匿名信恐嚇主辦單位,讓活動基於安全理由被迫取消;7月,Antifa 也出現在維吉尼亞州的右派取暖大遊行中,以棍棒及染色液體攻擊白人至上主義者與警察。
以上只是簡單隨意列舉幾場事件。2017年 Antifa 的抗爭活動可說是碩果豐盈,讓「Antifa」這個字成為當年度牛津字典的年度字彙。2018年、2019年,直到2020年的今天,全美抗議川普政府的場合上,或是另類右派(alt-right)與白人至上主義舉辦的活動裡,幾乎都能看見 Antifa 的身影。許多本來標榜和平的抗議活動,及同溫層互相取暖的集會,都因為 Antifa 的介入而衍生衝突事件。
事實上,早在2017年8月,就有民眾在白宮請願網站上,提案將 Antifa 正式列為「恐怖組織」。然而,川普今年5月31日的正式宣告,顯然又是他一貫虛張聲勢的作法。因為依據美國現行法律,聯邦政府只能指定境外團體為恐怖組織,遑論 Antifa 既非團體,也不是團體所組成的聯盟,川普政府完全拿它沒輒。
▌飄洋過海的 Antifa,何方神聖?
簡單地說,Antifa 是由左翼激進團體與個別人士自發性參與的運動。它的結構鬆散,既無領袖或總部,也沒有任何組織架構或決策體制,而是一種去中心化的抗爭策略。Antifa 其實是一面旗幟,凡是認同它的反體制政綱、有志參與具體行動的人,都可以自由取用它,形成分享抗爭資源的網絡。它可以大到形成跨國串聯,也可以小到只是個人行動,既沒有組織邊界,也不受地域或疆界的限制。
對於美國來說,Antifa 是來自歐陸的舶來品,這個詞彙源於德文「反法西斯」(antifaschistisch)。它的歷史正是源自1920~30年代歐洲,當墨索里尼與希特勒掌權後,反對派不得已遁入地下,轉移到其他反法西斯國家進行活動。戰後在1970至80年代,歐洲新納粹主義(Neo-Nazism)興起,出現「光頭黨」(skinhead)之類的白人至上主義者,歐洲青年左派也重拾當年納粹反抗軍的 Antifa 路線與之抗衡。
作為一種反抗運動,Antifa 的理念是「他們在哪,我們就去哪」(we go where they go),與其舉辦嘉年華式的大型社會運動,不如藉由每一個微小但具體的街頭行動,凝聚成實際的力量。Antifa 運動堅信,假使1920年代的義大利或1930年代的德國,能夠有遍地開花、採取實際作為的抵抗力量,納粹份子也許不會這麼順利掌握政權。
意識型態光譜上,Antifa 被貼上極左的標籤,但它的構成員來自不同的政治背景,包括猶太人、無政府主義者、共產主義者、馬克思主義者、社會主義者,它所關注的議題也早已超越了反法西斯及反納粹。早在1930年代,當 Antifa 從歐洲輾轉到了美國,與當時蓬勃的工運團體串聯,就披上了濃厚的社會主義色彩。
在美國,1970~80年代嚴重的種族衝突,則讓 Antifa 與「黑豹黨」(Black Panther Party)及其他帶有民族主義與社會主義色彩的團體串聯,白人至上主義者成為 Antifa 鎖定的主要敵人。90年代以後,柯林頓(Bill Clinton)與布萊爾(Tony Blair)政府走新中間路線(the Third Way),小布希(George W. Bush)政府時期則是國際資本主義與反恐議題當道,加上當時左派陣營以議會路線為主,Antifa 也趨於沉寂。
直到2016年大選之後,另類右派與白人至上主義者聲勢高漲,加上川普的民粹路線及不斷擴大行政權,許多人在川普身上看見當年墨索里尼與希特勒的影子。反移民、反多元文化的川普政治,重新賦予 Antifa 運動再起的動力,現在無論是納粹、法西斯、種族主義者,或是川普支持者,全都是 Antifa 鎖定的目標對象。
▌Antifa的攻敵心法
Antifa 最鮮明的特色是它的抗爭策略,訴求團體及個人透過日常生活中零散的公民不服從政治實踐,它稱之為「直接行動」(direct action),創造實際影響力。Antifa 反政府、反體制,它認為議會政治、民主選舉、大眾傳媒這些體制內措施早就被菁英挾持,只為少數人的利益服務,所以弱小的被壓迫者必須自力救濟,集體行使正當防衛,而具體作法就是自己站起來、走出去,上街跟壓迫者對幹。
Antifa 常用的「防衛手段」不僅限於社群媒體或網路串聯、走上街頭抗爭,更包括對於他們所認定疑似種族主義或法西斯主義者,進行騷擾行為、揭露隱私、毀損私有財產,及使用語言與肢體暴力。Antifa 份子也經常無預警地出現在另類右派或白人至上主義者的集會遊行中,透過叫囂、衝突及各種搗亂方法,讓活動失序。
人肉搜索(doxxing)也是 Antifa 時常運用的戰法之一。Antifa 份子會挖掘出那些在日常生活中藏得很好的種族主義者,曝光他們的個資,讓他們失學失業,甚至眾叛親離。藉由拆解種族主義者的個人社交舞台、削弱其社會行動能力,達到反制的目的。在 Antifa 的眼中,無論是言論自由、隱私權,或是其他受憲法所保障的基本權利,這些破壞社會正義、否定他人基本權利的人並沒有資格享有。
雖然致力於曝光敵人,Antifa 份子倒是盡可能掩藏自己的身分。Antifa 的旗幟圖騰是紅黑雙旗,Antifa 份子在公開場合行動時,通常會穿得一身黑、戴上口罩或面具把臉蒙上,以避免被紀錄或揭露身分。這樣的裝扮帶給他們近似恐怖組織的神秘感,也與他們的行動哲學相契合:不具名、隱密性、遍地開花、無所不在,才能給敵人帶來最大的震懾。
Antifa 從不諱言使用武力,它以「體制失能」與「正當防衛」合理化武裝暴力,也辯稱它與對手們相比,還遠遠稱不上「暴力」。確實,相對於納粹屠殺猶太人的規模,或是3K黨(Ku Klux Klan)將黑人施以吊刑的歷史,以至於白人警察濫殺黑人的現實,Antifa 在美國至今還沒有出過人命。事實上,Antifa 為人所忽略的是,平時它也致力於和平、非暴力的社會活動,及知識普及性的推廣教育,只是這些都被它的暴力路線所掩蓋。
Antifa 畢竟是「革命派」,它關注如何反抗右派意識型態,而非致力追求有利於左派的政策。多數自由派(liberal)甚至左派人士,對於這股「另類左派」(alt-left)勢力忌憚三分,盡可能劃清界線。2017年,民主黨籍眾議院議長裴洛西(Nancy Pelosi)公開譴責 Antifa 份子在柏克萊事件中的暴力行為,認為他們應該被逮捕。她當然深知,無政府主義在重視法律與秩序的美國從來就不吃香,極端分子在穩定的兩黨政治結構中,很難有一席之地。
多數民權團體也反對 Antifa,認為它的激進路線危險且不切實際,破壞自由民主體制的秩序根本無助於解決問題。他們也譴責 Antifa 加深仇恨政治的惡性循環,反而坐實右派形塑反對者暴力脫序、無法無天的形象;但也有少數團體認為,從主流迫害弱勢的歷史角度來看,Antifa 不僅稱不上暴力,更是對於多數暴力的必要回應。是否走體制內路線,仍是 Antifa 與非 Antifa 的最大差別。
▌川普挑戰連任的保命符?
面對法律追訴,Antifa 背後靠山是「全國律師公會」(NLG),這個組織由左傾律師組成,一向與政治傾向溫吞保守的「美國律師協會」(American Bar Association)互別苗頭。NLG過去為麥卡錫主義(McCarthyism)迫害的共產黨份子打官司,如今也替遭逮捕的 Antifa 份子,提供無償的法律援助。當川普宣布將指定 Antifa 為恐怖組織,NLG也立刻發出聲明相挺。至於NLG的背後,則有投資巨鱷索羅斯(George Soros)等鉅富的贊助,他們也因此成為右派口中企圖「摧毀美國價值的國際陰謀集團」。更有滿天飛的傳言指出,Antifa 接受中共資金援助及煽動。
面對取締不完的 Antifa 行動,川普與右派索性加碼操作,渲染它失序、暴力的負面形象,將所有反對政府政策的人,特別是自由派或左派人士,扣上 Antifa 的帽子。尤其在佛洛依德死亡事件發生後,雖然聯邦調查局(FBI)的報告已指出,目前沒有任何情資顯示 Antifa 涉入相關暴力衝突事件,但川普仍然緊咬 Antifa;極右派團體也祭出抹黑戰術,包括成立虛假的 Antifa 推特帳號,散佈合成的暴力照片及仇恨性言論。
距離美國總統大選時間愈來愈近,眼見拜登(Joe Biden)聲勢看漲,川普必須想辦法重振威望,沒有什麼比 Antifa 給社會大眾的負面印象,更適合讓他拿來作為連任保命符:要讓美國恢復法律與秩序,唯有全力支持總統及他強而有力的政府。然而對於美國長遠的未來而言說,Antifa 帶來的最大問題是公權力的危機。Antifa 的力量與政府呈現消長關係,它的茁壯表示政府體制失能、人民不能仰賴政府,只能靠自己來捍衛權利。
依韋伯(Max Weber)的理論,政府最重要的特徵、同時也是能否有效運作的指標,就是獨佔暴力的正當性。Antifa 對於政府的終極挑戰,不在於破壞社會秩序,而在於訴諸取代政府使用暴力的正當性。基於保護弱勢之名,Antifa 賦予自己決定誰是法西斯或白人至上主義者,以及對其施予制裁的權力,而且它對於旗下行動者毫無約束機制。如果 Antifa 得以架空政府公權力,美國將永無寧日。
另一個有趣的問題是,Antifa 運動是否真能成功防止法西斯或納粹取得政治權力呢?也許可以從歷史的實踐經驗中看出端倪。1936年10月,法西斯團體浩浩蕩蕩在英國倫敦東區的卡布爾街(Cable Street)舉辦遊行,反法西斯示威者築起路障、甚至引爆炸彈企圖阻擋,與遊行隊伍及維持秩序的警察發生衝突,讓遊行被迫中途解散。
這場「卡布爾街之役」(The Battle of Cable Street)經常被 Antifa 拿來作為成功案例,然而它的實際效益仍有爭議。這起事件讓法西斯份子趁勢佔據「受害者」的位置,標榜自己是行使合法權利的守法公民,卻不幸被「暴民」襲擊。在後來1937年國會選舉中,法西斯聯盟的得票表現竟比上一屆更好。
不過,英國受惠於健全的民主制度,以及隨後的戰時政府體制,終究沒有在法西斯浪潮中淪陷。在體質良好、結構穩定的老牌民主國家,Antifa 註定只是一針強力卻短暫的醒腦劑,而不會是藥到病除的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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