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的將來?川普的共和黨與他們的「後川普時代」
如果時光倒流,是否會做出不同的選擇?
從2017年1月20日川普就職當天開始,這個問題就縈繞著每一個理智尚存的共和黨人。4年來,這位地產大亨呼風喚雨,共和黨彷彿變成一人政黨,人們對於「大老黨」(Grand Old Party,GOP)的印象,不再是老布希的謙遜溫和,或麥肯的正直誠信,而是肆無忌憚與白人至上主義。尤其令人欷歔的是,保守派充滿哲學深度的理性思辨已不復再見,取而代之的是跟現實脫節、滿滿的政治偏見與民粹烽火。
▎延伸閱讀:《可惜不是你?含淚投拜登的「民主黨破碎世代」》
對於共和黨自身來說,川普的自戀、粗暴、反智與虛無,都還只是危機的冰山一角。他讓整個黨與美國政治板塊移動、與人口發展趨勢脫節,才是最大的危機。美國的少數族裔人口始終穩定增長;即將成年、享有投票權的年輕世代,都成長於1990年代以來的全球化時代,接受多元價值的社會環境薰陶。長此以往,未來主流選民對於川普所帶領的共和黨,及它單一偏執的意識型態,鄙棄程度恐怕是不言可喻。
面對4年前那場天降橫禍,共和黨人不是沒有努力過。2016年初選,當黨內其他競逐者紛紛不敵落敗,許多人已意識到川普的威脅,形成「反川普運動」(anti-Trump Movement)。當時兩大反川要角——參議員羅姆尼(Mitt Romney)與參議員葛瑞姆(Lindsey Graham)對川普的批判不遺餘力。葛瑞姆甚至直言:
川普獲得共和黨提名之後,前總統老布希與小布希也都沒有投票給他。據說老布希還在選票寫下「希拉蕊.柯林頓」(Hillary Clinton)的名字。
川普的崛起事發倉促,反川勢力沒能成功阻止他。更悲慘的是,他上任後不久,竟然迅速收服葛瑞姆,讓昔日風光的反川大將,如今對白宮卑躬屈膝,應聲附和的程度幾乎形同家臣;羅姆尼則因彈劾案投下贊成票,遭到黨內高層邊緣化;老布希與麥肯不敵歲月無情,走下人生舞台——終於,川普在黨內舉目無敵,拔劍四顧心茫然。
識時務者,像是前眾議院議長萊恩(Paul Ryan),在2018年期中選舉前夕急流勇退,宣布不再爭取連任。議長任內萊恩帶領共和黨,未能實現諾言廢除歐式健保(Obamacare)、刪減過度膨脹的政府預算,還飽受政黨惡鬥的苦果。年輕力盛的政壇明星突然掛冠而去,引發各種關注與不解。事後證明,萊恩不僅留下最漂亮的下臺身影,更已洞悉川普主導的共和黨,已淪為虛有其表、個人利益算計的工具,為保晚節就要趕緊抽腿。果然,2018年期中選舉,民主黨順利拿回眾議院主導權。
2016年的慘劇木已成舟,過去4年來的一切也已成事實。所幸,民主國家的鐵則就是定期選舉,風水輪流轉。眼看2020大選又將到來,面對經濟景氣反轉、疫情持續肆虐,川普的選情陷入苦戰。
▌共和黨茶壺裡的風暴
川普在2016年勝選的關鍵,就是白人藍領階級跟郊區女性選民倒戈,但這回處理疫情不利,加上屢次性別歧視的發言,讓這些關鍵票都棄他而去。而執意在大選前提名大法官,讓中間選民更加反感,影響的不只是川普自己的選情,也連帶拖累黨內其他候選人。
事實上,川普在2020美國總統大選露出敗象之前,共和黨茶壺裡的風暴就已經展開。不同於過去的總統們,川普是政治暴發戶,沒有為自己建立任何政治思想基礎,也沒有在黨內建立牢靠的組織派系,更沒有提出體系性的政策議程。從拔地而起、如日中天,到日薄崦嵫,他都靠自己、家族成員及少數親信單打獨鬥,把Twitter、《Fox News》電視台及民粹主義當作武器。他猶如一位沒有子嗣的君王,掩蓋不住腳下一大片令人垂涎覬覦的權力真空。
2019年,黨內反川浪潮再起,包括川普的前白宮發言人凱莉安.康威(Kellyanne Conway)的丈夫在內,幾個要角共同發起「林肯計畫」(The Lincoln Project),以林肯作為創黨元老、第一位共和黨總統之名,訴諸他打贏內戰、團結國家及促進種族平等的精神,矢志阻止川普贏得這次大選,並倒戈公開宣布支持拜登(Joe Biden)。「林肯計畫」募得將近300萬美元的經費,在全國各地推出精彩的競選廣告,詳細述說川普為何不適任。今年,麥肯的遺孀更公開表示支持拜登,許多人也期盼小布希能站出來公開反對川普,捍衛共和黨的最後一絲尊嚴。
這一次,看起來似乎與2016年不一樣,共和黨人終於有理由認真思考「沒有川普的共和黨」。如果川普勝選,毫無疑問,保護主義、種族主義與孤立主義,將繼續宰制這個黨。但如果他連任失利,共和黨又會是什麼光景?
▌假如川普跌落台,共和黨會...?
樂觀的人認為,一切都將回到共和黨的日常:最小政府、自由貿易、去管制化、外交干預、社會保守主義、歡迎外來移民。一言以敝之——雷根主義;悲觀的人則認為,這個「林肯的政黨」已經徹底改頭換面,自2009年的茶黨(Tea Party)掀起風潮開始,共和黨的傳統價值就不斷遭受衝擊,直到如今已被川普完全抹除。無論勝選與否,川普將會永遠綁架共和黨。
樂觀論與現實脫節,悲觀論只剩下絕望,對於共和黨來說,需要另一種既可行又能帶來希望的論述。今年8月份,知名的溫和保守派作家戴維.布魯克斯(David Brooks)在《紐約時報》專欄撰寫〈共和黨人何去何從?〉(Where Do Republicans Go From Here?)一文,提出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觀點。
布魯克斯的論點是:如果川普敗選,他個人也許會被掩埋在灰燼餘塵中,但川普主義仍會留下,而且會像雷根一樣,持續形塑共和黨長達數十年之久。不過他相信,這也是共和黨重生的契機。
布魯克斯認為,共和黨的現代史,就是一個典範不斷轉移的過程。1980~90年代的雷根-柴契爾主義,主張有限政府、散播自由民主、捍衛自由市場、重視傳統美德,這個典範下的人民個性正直、充滿活力、獨立自主、不屈不撓。
到了2000年,這個典範已經走到瓶頸,為了修正它流於形式、過度反政府的傾向,小布希提出「溫情保守主義」(Compassionate Conservative)——直到川普出現,帶來階級色彩的種族主義,才真正顛覆了「雷根典範」。
▌後川普主義者、雷根保守派:誰是共和黨救世主?
布魯克斯指出,川普在狡獪的前策士班農(Steve Bannon)的幫助下,成功抓住時下支持群眾的心理:中下階層白人不再相信「機會」與「希望」,取而代之的是對於科技主義與全球化世界快速變動、充滿不確定性的被威脅感、憎恨與恐懼,覺得被知識菁英與統治階級背叛。川普帶領他們破解了長期主導共和黨的主流價值,走向歐陸式反貿易、反移民的排外保守主義。
不過,川普雖然綁架共和黨,卻也同時解放了它,給後起之秀更多發揮的空間。
布魯克斯點名最有希望帶領共和黨向前走的人,他們都是40多歲、年輕有為的參議員,既有常春藤名校的學歷加持,也能符合民粹風潮的胃口。這些「明日之星」是:盧比奧(Marco Rubio)、霍利(Josh Hawley)、柯頓(Tom Cotton)與薩斯(Ben Sasse)。他們各自的政治思想與政策主張或有不同,但都具有川普主義的色彩——不再信任市場機制、反對權力集中於白領階級、重視工人階級的利益、認為中國構成威脅,不妨姑且稱之為「後川普主義者」。
布魯克斯認為,只要能夠不受困於川普製造的種族因素,他們就有機會幫助共和黨蛻變,開創一番新局面。
然而布魯克斯也指出,長年以來主導共和黨的雷根保守派(Reaganite),也不會放棄競逐黨內權力。當前的代表性人物,像是前駐聯合國大使海莉(Nikki Haley)、參議員圖米(Pat Toomey)、參議員克魯茲(Ted Cruz)等,他們都與川普保持一定距離,高舉捍衛小政府保守主義的旗幟,希望帶領共和黨重返昔日榮光。布魯克斯認為,共和黨未來將何去何從?端看這兩股勢力誰能勝出。
不難看出,布魯克斯對於共和黨的未來,仍然抱持相對樂觀的態度,而且他的觀點提供同溫層最渴望的安慰:共和黨還是有機會與時俱進。用熊彼得(Joseph Schumpeter)的話說,在布魯克斯的分析之下,川普為共和黨帶來「創造性的破壞」,用最極端的手法,將全球化趨勢下被兩黨遺忘的中下階層白人,帶入主流政治舞台,可以促使共和黨洗心革面,走出既有框架的囿限。
布魯克斯帶有溫情的觀點,還是不免引戰。批評者指出,川普當政4年來,布魯克斯點名的「明日之星」一個個都是共犯,他們袖手旁觀甚至搧風點火,眼見川普勝選機率逐漸下降,才看風向跳出來。更嚴重的是,這些人的政治立場顯然都吃了川普主義的口水,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白人至上與極端主義的負面印象。有人甚至認為,共和黨必將因川普主義而分裂,反川勢力被迫出走,美國難以維持穩定的兩黨制。
再者,布魯克斯似乎也忽略了,川普可以透過指定接班人或代理人,繼續影響共和黨的未來。其中,副總統彭斯(Mike Pence)尤其虎視眈眈。
▌彭斯、海莉,還是黨內「異端」?
二戰以來的14位副總統中,就有9位取得政黨提名成為總統候選人,彭斯也希望順理成章成為川普的繼任者。彭斯擔憂自己成為下一個奎爾(Dan Quayle,老布希的副總統)——在自家總統連任失利後,就從政壇消聲匿跡;他希望能走老布希路線,擔任兩任副總統之後,還能順利贏得黨內提名、成功當選總統。
同時,布魯克斯的觀點,似乎也過度侷限在川普因素。事實上,除了檯面上這些人之外,許多共和黨人正殷殷期盼看到新面孔,他們往知名度較低、但具有未來性的年輕世代裡尋找希望。目前被挖掘的人選,像是眾議員赫德(Will Hurd)、眾議員樂福(Mia Love),他們清新有活力、受媒體青睞,而且都是非裔美國人,「血統正確」讓他們豁免於種族議題的檢驗。
不過,操作種族議題最到位的,應該仍屬前面提到的海莉,她被認為是角逐2024年總統寶座的最熱門人選。
海莉出身錫克教家庭,是共和黨少見的印度裔女性,2011年擔任南卡羅萊納州州長時,曾是全美最年輕的州長,2016年接受川普任命擔任駐聯合國大使。在川普選舉期間,海莉就曾質疑川普的保護主義觀點。2018年她自願從政府離職後,隨即成立政治團體與川普打對台。不同於其他共和黨人,她勇於迎向種族議題,挪用「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運動的口號,結合傳統保守派「法律與秩序」(Law and Order)的理念,聲援暴亂中殉職的黑人警察,及遭受抗議人士攻擊的黑人店主。
除了上述這些典型與非典型保守派之外,也有人開始望向共和黨內的「異端」,認為既能真正反川,又能拋棄保守派教條、向中間靠攏的務實主義者,才當得起「明日之星」。幾位地方諸侯,像是麻州州長貝克(Charlie Baker)、馬里蘭州州長霍甘(Larry Hogan)、佛蒙特州州長斯科特(Phil Scott),就是這樣的人物。他們在民主黨選民佔多數的藍色州執政,具有全國性高知名度,且與川普政府劃清界線。新型冠狀病毒肺炎(COVID-19,武漢肺炎)疫情肆虐期間,他們與聯邦政府不同調,在防疫上堅持走自己的道路,更是聲望大振。
然而,在黨員同志眼中,這些「紅皮藍骨」的傢伙保守價值「信仰不足」,他們只能讓中間或偏藍選民自我陶醉,在黨內並沒有機會影響主流,遑論成為主流。典型的例子就像2016年,俄亥俄州州長凱西克(John Kasich)以溫和派之姿與川普競逐提名,但得票數一路落後,最終黯然退選。比較務實地看,共和黨的未來,終究仍必須在雷根保守派、後川普主義者、川普的指定接班人,三方之間做選擇。
或許誠如布魯克斯所言,川普對於共和黨來說雖是危機,也是轉機。揮別川普之後,共和黨究竟將回歸日常?脫胎換骨?還是面臨分裂?都還有待觀察。但肯定的是,共和黨人對未來是否能夠有所期待,還得先過了2020年11月3日這一關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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