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不是你?含淚投拜登的「民主黨破碎世代」
民主黨總統參選人拜登在黨內初選中力退華倫、桑德斯等政治明星後,「不死老喬」以78歲,美國最高齡總統候選人之姿帶領民主黨力抗川普。律師出身、資深老牌參議員、熟稔國際事務的前副首,老喬一路過關斬將,從史上最多參選人的民主黨初選脫穎而出,搖身一變成為當前民主黨終止川普右派保守勢力、延續在美政治舞台命脈的守門人。然而2020年的大選,無論拜登是否成功「終結川普」——民主黨內的衝突與裂解,卻已是無可迴避的未來。
▎延伸閱讀:《有你的將來?川普的共和黨與他們的「後川普時代」》
相較於主張極左派社會主義的桑德斯和主張稅改並反對TPP貿易談判的華倫,老喬確實是能調和民主黨各方勢力的參選最佳解,而這一點可以從他享有的政黨資源獲得印證:頂著「歐巴馬最忠實搭檔」的光環並攜手加州出身形象良好,同時也具亞裔非裔身份的女性副總統參選人賀錦麗,補足了不少種族和性別上的分數。
其實身為民主黨典型老白男的他,未必真比他的競選對手更能妥善回應風起雲湧的 #BlackLivesMatter 與 #MeToo 運動。多年前他與歐巴馬競爭民主黨總統參選人身分時,竟公開指歐巴馬是他所見過「最乾淨、整齊帥氣的黑人,簡直從童話故事裡走出來」;今年5月當多名女性公開指控拜登喜歡伸出鹹豬手,且欠缺身體界線時,他更直言不諱地說:
「我確實有摸她,但我沒有那種意思。」
要說這樣的一名老白異男有足夠的性別或種族平權意識似乎有些牽強,「最老副總統參選人」也未必有助於爭取年輕選民的支持。知名學者福山(Francis Fukuyama)在冷戰終結之際,寫下《歷史的終結與最後一人》(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的恢弘標題,大膽預測民主政府是人類制度演化的終點。現在全民主黨都在看,拜登能否高舉「要墮胎、保婦權、續推歐記健保、擴大移民權益與對抗氣候變遷」的自由派價值,帶領左派眾人拿下失守的白宮,而成為「終結川普的最後一人」?
▌民主黨「上下一心、含淚投票」?
老喬「川普終結者」一路披荊斬棘。自選舉開跑至今,經歷性騷擾疑雲、其子「通烏克蘭門」的爭議下,民調仍一路領先。
拜登本人也在用華府式的「老派優雅」做為老民主黨做最後的搏鬥。深諳國際事務的資深參議員拜登,在川普主打的對中國外交政策上以「華府式發言」保留政策空間,且在各界對拜登父子作為「中國代理人」提出質疑時採取不正面回應的策略。
至於民主黨內一干女將的姿態也頗值得玩味。今年5月,拜登前女助理Tara Reade出面指控拜登對其性騷擾,但比起前次對上川普時發生「電郵門」而飽受質疑的希拉蕊,老喬所承受的砲火顯然溫和許多;顧及選舉大局,眾院女王裴洛西甚至要求黨內「注意行動策略」,連向來代表黨內基進勢力的四人幫女議員,也一改大砲作風而未針對此事大做文章。
也因此在民主黨所主導的自由派陣營內,拜登的私德問題並未在民調上產生太過負面的影響,這或許可解釋成老喬的人緣優於希拉蕊,或說比希拉蕊「不顧人怨」——但其實更可以充分看出,這一次民主黨「上下一心、含淚投票」——以對勝選的期待包容對拜登的疑慮。
▌拜登與「傳統華府自由派」的生存終戰
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民主黨此役打得艱辛。不按牌理出牌的川普、疫情帶動的反中浪潮、防疫措施、國內經濟議題、資訊戰再加上多元變動的選民結構,都是擾亂民主黨選戰策略布局的因素。
當歐巴馬一如往常發揮個人魅力,在臉書上以優美、充滿理念與論述的文字為老喬背書助選時,川普則狂發100多則包括「股市漲真大」(STOCK MARKET UP BIG)等文法雜亂無章、全為大寫的推特文,引發支持群眾迴響;當拜登在「史上最混亂總統辯論場」上氣喘吁吁地爭奪發言權時,川普陣營早已運作社群媒體固守草根與保守群眾的支持。同時川普陣營實已在BLM運動中投放重點廣告,主打Law and Order大挖民主黨華裔選民和中產牆角。
拜登雖然一路抨擊川普的保守移民、種族、婦權與防疫政策而取得自由派人士的支持,但在疫情衝擊下,「挽救國內失業率」或「讓美國再偉大起來」的口號可能比移民權益保障、性別與種族平權或氣候變遷的主張更受選民青睞。
更致命的也許是拜登在外交政策上一貫老練老派的華府式發言。不把話說清楚,反而將勾起選民對上一任民主黨總統參選人希拉蕊,或甚至對華府資深政客的負面印象:菁英階級、偽善、老謀深算、滿口左派價值,但其實私下勾結政商通敵暗盤交易。對許多選民而言,這些資深政客,不僅無法代表他們,更可能才是他們的根本大敵。
▌如果拜登…民主黨邁向分歧?
此次大選其實牽動的是民主黨的路線與未來。總統大選是對老派華府民主黨人的期末考,參眾兩院的選舉則檢視民主黨新舊勢力的領域與政治續航力。勝選或敗選,等著民主黨的,都是民主黨內各路人馬,內政外交的路線之爭。
眾院領袖裴洛西雖然「喊水會結凍」,但她積極動員或強勢的姿態,也為民主黨的未來種下分裂隱憂。裴洛西本人雖然因為政治手腕高明,且對川普政府態度強硬不假辭色而成為反川大將,但正是她的手腕、經驗與統御權術,引爆不少基層民主黨員的不滿。民主黨大敵當前的考量策略下,進而壓抑基進草根新秀對拜登的批判時,固然能暫時壓抑黨內批判聲浪,但恐怕對整個民主黨也是一帖留下後遺症的重藥。
對老民主黨人而言,除非三種選舉中大獲全勝:拜登順利入主白宮、在參院推出的黨代表順勢推進拿下過半、裴洛西挾眾院優勢續任眾院院長,否則他們將被迫交出主導權。但即使大獲全勝,老民主黨人彼此的對中態度也有待協調:裴洛西本人對中國始終懷抱敵意的圍堵(containment)態度,恰恰與拜登給人「通中」或主張交往(engagement)的印象有巨大差異。
更重要的是,新舊民主黨人的路線差異也將浮出抬面,因為自由派共同敵人的消失,勢必帶動原先被壓抑的各種議題排序與資源重分配。
目前新崛起基進民主黨人例如「四人幫」,所仰賴的是社區針對特定族裔的草根基進團體,以及更在地化、更接地氣的選戰策略,而不是民主黨傳統白人法律菁英大量募款的選戰模式,但畢竟新秀們都還未躍升民主黨舞台中心,倘若他們持續推進勢力,老新兩派人馬世代交替爭議之際,恐怕將帶動民主黨朝「欠缺政治明星」或「分眾分裂」前進。
▌川普的國家機器:不中立大法官?
等待著民主黨的,還包括越來越保守的聯邦最高法院。10月26日,距離選舉投票日僅剩一個星期,參議院將川普任命的保守派法官巴雷特(Amy Barrett),這位擁有虔誠天主教信仰、養育7名子女的女性法官推上聯邦最高法院,成為史上最資淺(僅任聯邦上訴法院法官3年)的大法官。
許多自由派擔憂少了RBG的這個聯邦最高法院,將自此由保守派掌握6票絕對多數,而根源性地侵蝕民權運動的根基,更懷疑歷來扮演重大憲政爭議調停者的聯邦法院,自此將從Robert Court變成Trump Court,不再超然中立、成為確保川普連任的最終武器。他們也認為,最高法院未來很可能在比2000年小布希對高爾(Bush v. Gore)更激烈的選舉訴訟戲碼中,做出有利於川普的判斷,而最終使拜登步高爾後塵,苦吞敗選結果。
所以自由派陣營已醞釀民主黨選後若取得國會控制權,啟動「Pack the court」行動,亦即透過增加聯邦最高法院法官席次、控制任命的方式來制衡保守大法官。但如此一來,勢必引發新一波的黨際憲政大戰與黨內路線之爭。
▌內憂外患怎麼辦?也許勇敢邁向「水瓶世代」
其實歷史上民主黨內部分裂不是首次。1948年民主黨杜魯門成功打敗共和黨杜威入主白宮時,民主黨正上演黨內激進左派、工人聯盟,以及反對杜魯門國際主義的南方Dixiecrats黨人分裂衝突,Dixiecrats一直到大選結束後才宣布解散重回民主黨。
如果民主黨人真服膺他們所信仰的多元平權價值,那麼他們應該接受原本就不是剛性政黨的民主黨,從來就不可能產生多強大的動員能力,而應該繼續在種族、性別議題和代表性上分進合擊、並在取得政治權力時建構並捍衛平權制度,對外則採取建制多邊主義,才能維繫其政治動能與優勢。也許他們應該接受:對難相處的左派而言,分裂或意見不和才是常態,而且多元意見與價值,也正是民主黨賴以生存的根基。
自由派也不應憂心國族主義使他們失去舞台。民主黨的政治明星們,歐巴馬、希拉蕊、拜登、裴洛西、賀錦麗與AOC,似乎比起共和黨歷來參選人更能代表美國日益顯著的移民社會與多元身分光譜。見微知著,現在兩組總統參選人競選標誌又再揭露這樣的訊息:拜登與賀錦麗的競選標誌,從字體大小來看,似乎比川普和彭斯多了一點正副首平等共治的意味;雖然拜登其實是個缺乏性別與種族意識的老白男;雖然賀錦麗也未必真的那麼進步、那麼能代表少數性別群體或族裔。
所以拜登當然不能、不必、也不會是終結川普「們」的最後一人。因為比起採取「全黨靠一人」的英雄主義論述,或像川普(或保守陣營)將選戰推向固守少數群眾與單一價值的選舉割喉論述,這樣一個多元呈現、分眾的群體,也許更符合西洋占星所說的「水瓶世代」(The Aquarian Age)趨勢——引領時代的主軸,是更分眾化、去中心化、扁平化的——但這是老派民主黨人所能接受的未來景象嗎?
▌民主黨邁向分歧之必然
老喬的這場終戰,打的是「那個民主黨」的存續——那個昔日以政治明星為中心的選戰。對許多美國人來說,民主黨總統就是一系列的超級英雄:羅斯福是發動新政、帶領美國人民走過二戰的英雄;杜魯門是聯合國與全球新秩序的推手;甘迺迪是成功處理飛彈危機,並激勵美國人民「要問為國家做了什麼」的政治明星;卡特則是透過「忍耐外交」妥善處理巴拿馬運河危機,且卸任後仍活躍於政治舞台的人權鬥士;柯林頓所在的是網路經濟起飛經濟榮景大好的合眾國;至於歐巴馬,則是帶領美國擊斃賓拉登、促進環境、性別、勞工權益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
但這回78歲的「白袍」巫師即使成功抵擋強獸人的入侵,勉強成軍的民主黨遠征隊,選後也必然回過頭來檢討路線並競逐勢力。
由於民主黨年輕一輩尚在穩固自己的選區與政治勢力,選後他們勢必各自選取最受其選區選民重視的議題來鞏固支持,反之位居舞台中心的老民主黨人則必須往中間靠攏,爭取所有選民的最大公約數,因此路線衝突、分裂與相互挑戰已是必然。例如最受矚目的新生代民主黨人AOC,若順利當選,勢必將繼續從勞工保障、社會保險、移民權益與女性發聲的角度,批判民主黨內的拜登們或裴洛西們。反過來說,倘若民主黨短期內沒有任何一位能登高一呼的老民主黨人,「那個老民主黨」可能真的宣告不治。
但這也與民主黨(或自由陣營)歷來鼓吹的議題本來就錯綜複雜有關:如何在保障移民權益或少數族裔的權利時同時處理類似BLM的種族衝突?如何在因應氣候變遷的同時保障傳統石化工業勞工的生存權益?如何在多邊國際建制的脈絡下對中強硬?如何在境外代理人與資訊戰的挑戰下維護言論自由?目前僅需要爭取少數支持的年輕民主黨人,勢必往極端方向靠攏,而身居高位的老派民主黨人,則必須選擇站在中間。
而這恐怕是向來訴求小聯邦、少管制、經濟優先於環保、單邊或雙邊主義國際關係、白人中心、維護傳統基督教家庭傳統的共和黨人,不需要處理或思考的議題,而且每次選舉時只要利用簡單的訴求壓著自由派打,似乎就讓自由派疲於奔命。
但這也是民主黨,或所謂自由派陣營,在去中心化時代中懷抱多元價值的必要之惡與美。歷史固然曾提供老民主黨人指引,但預料在越來越多新興議題的挑戰下,民主黨的分眾或分裂情勢將比過去更加嚴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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