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政壇「不死老喬」:拜登的第三次總統夢
2019年6月26日、27日,民主黨全國委員會在邁阿密舉辦「2020總統大選」的黨內初選辯論會。之所以分兩天舉行,是因為參選人已人滿為患。截至目前為止,民主黨已有24人加入初選,組成兩個足球隊都綽綽有餘,刷掉未達參與門檻的人之後,還是有20位,辯論會只得分成兩個場次。
在眾多參選人當中,前副總統拜登(Joe Biden)顯得格外突出。不同於多數參選人需要想盡辦法讓全國選民叫得出名字,拜登不需要做任何宣傳。長達半世紀的從政資歷,已讓他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而他鮮明的個人風格,也很容易讓人留下深刻印象。提起「老喬」,多數美國人的腦海中總會立刻浮現那個心直口快、充滿人情味的老滑頭。
拜登出身中產階級,半工半讀完成法律學位。在他很快發現「法學院是世界上最無聊的地方」後,就無心學業,一心熱衷學生自治,也因為口才便給、反應敏捷,成為眾人眼中的天生領袖。他於1969年當選市議員後踏入政壇,自1972年起擔任德拉瓦州參議員長達37年,直到2009年當選副總統,8年後卸任,從政經歷將近50年。多年來,國會所有重大法案多半經過他的手,無論作為贊成方或反對方,活躍的身影從來不曾缺席。
2008年大選則是拜登政治生涯的另一個轉捩點。歐巴馬(Barack Obama)贏得初選後,看中拜登嫻熟國會議事程序、擅長外交及國安議題,以及他對於藍領選民的吸引力(這些恰好都是歐巴馬最缺少的部分),不計較初選時被他虧是「主流故事書裡面的英俊非裔美國人」,延攬他擔任副手。在競選過程中,拜登的快嘴屢次「正常發揮」,惹出不少失言風波,讓他被歐巴馬團隊戲稱為「炸彈喬」(Joe bombs)。
不過當選之後,拜登充分回報歐巴馬的賞識,將副總統的角色扮演得恰如其分。他性格奔放、行事明快,平衡了歐巴馬過於謹慎的決策風格。在歐巴馬政府的「政敵團隊」(team of rivals)裡,他也扮演潤滑劑的角色,特別是以他長年在國安與外交領域上的資歷,折衝國務卿希拉蕊(Hillary Clinton)有時過於鷹派的立場。拜登協調國會立法程序的長才,更是歐記健保(Obamacare)及諸多重大法案得以通過的重要助力。
拜登的從政之路雖然順遂,卻也曾遭受人生重大打擊。1972年12月8日,首次當選參議員不到數週,第一任妻子與時年1歲的小女兒不幸發生車禍身亡,這場意外讓他一度萌生退出政壇之意。之後拜登作為單親父親長達5年,養成每天通勤上下班的習慣,只為陪伴幼子。而為了紀念亡妻與女兒,他在她們的忌日當天也絕不工作。2015年,被視為德拉瓦州州長熱門人選的長子波(Beau Biden)因腦癌辭世,得年46歲,老父親白髮人送黑髮人。但磨難造就濃厚情感,拜登家族的感情堅固與凝聚力之強,也成為美國政壇佳話。
而漫長的國會議員生涯,不僅讓拜登練就精湛的法案協商技巧、累積深厚的人脈關係,更與許多共和黨籍議員培養出真摯感情。素有黨內「孤鳥」之名的已故共和黨籍參議員麥肯(John McCain),就與拜登有超過30年的交情。
2008年大選,拜登是民主黨副總統候選人,麥肯則是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兩人毫不留情殺得刀刀見骨,但選戰絲毫不影響他們的交情。2018年,麥肯與波一樣死於腦癌。在麥肯的葬禮上,拜登發表悼詞,開頭就說:「我是喬.拜登。我是民主黨人。我愛約翰.麥肯。」語畢,拜登也親自為麥肯扶棺。他們的交情,是當今美國政壇十分難得的跨黨派情誼。
2017年拜登卸任副總統,半世紀來首次沒有公職在身,但對於時政依然非常關心,尤其表現在川普(Donald Trump)問題。川普競選時,拜登曾毫不客氣地痛罵:
如果我還是中學生,會把他拖到體育館後面去海扁。
川普上任後,曾有人要拜登給總統一點建議,他回答:「趕快長大、停掉推特、專心辦公。」拜登也在多次演講中,譴責川普以保護主義操弄恐懼,在外交政策上迎合獨裁國家。對於川普在氣候、健保、移民、LGBT權益等事務上的表現,他的針砭也絲毫不假辭色。
川普執政後,帶給美國人民一連串的錯愕及震驚,勸進拜登參選下一屆總統的聲音開始湧現。拜登對於自己缺席2016年大選也頗感後悔,開始思考在人生晚年再下一城。年齡因素是他的最大考量,也是外界必然會有的疑慮。如果拜登當選,在就職當天他將以78歲高齡,成為美國史上最老的總統,他曾開玩笑說:「要是到時候我還能走路,也許我會參選。」然而年齡終究擋不住閒不下來的拜登,2019年4月,拜登正式宣布投入2020選戰。
高知名度、口才好、政壇多年歷練,以及掌握民主黨勞工票與老人票的能力,這些都是拜登無可取代的優勢。宣布參選後,拜登的黨內民調持續領先,他也深知持盈保泰的道理,刻意低調、以緩慢的步調打選戰,不主動攻擊黨內候選人,並將攻擊目標集中在川普身上,除了保持自己的身份格調,也避免成為眾矢之的。
然而,拜登的優勢同時也是他的要害。知名度高,容易帶給選民老人政治倦怠感;辯才無礙,卻也常因口快失言。尤其讓競選團隊感到憂心的是,拜登長達半世紀的從政資歷固然是資產,卻也同樣是負債。拜登在國會裡每一次表決所投下的票、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會被拿到現在的時空背景下,接受新世代政治標準的放大檢驗。黨內對手們也不走溫良恭儉讓路線,開始攻擊拜登過去的從政紀錄。
首先,身為「老白男」,拜登必須面對族裔政治的檢驗。1970年代,拜登雖然認為學校必須廢除種族隔離,卻反對聯邦政府以「學童混合就讀接送計畫」(desegregation busing)執行,這被認為是迎合選區白人主流選民。最近拜登緬懷自己過去與贊成種族隔離的老參議員合作時的往事,也再度引發爭議。
此外,拜登起草1994年犯罪控制法案,授權政府強硬打擊犯罪,雖然成功改善治安,卻讓監獄人滿為患,尤其抓捕相當高比例的少數族裔。拜登事後坦承,當時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犯了「嚴重的錯誤」。這些政治不正確的往事,對於拜登爭取少數族裔選票非常不利。
再者,拜登在性別議題的記錄也有惹人非議之處。1987年,他擔任參議院司法委員會主席,完美封殺雷根(Ronal Reagan)所提名的最高法院法官人選波克(Robert Bork),為民主黨立下大功。但在1991年,當老布希(George H. W. Bush)所提名的湯瑪斯(Clarence Thomas)被爆出性騷擾疑雲時,拜登基於自身曾受醜聞所累的經驗,堅持不讓湯瑪斯的私領域因素成為聽證會考量,他先是刻意不公開被害人的指控,也未阻止其他議員惡意攻訐被害人,更拒絕傳喚重要證人。最後,湯瑪斯獲得國會同意,順利進入最高法院,自由派及女權團體譴責拜登主持聽證程序失當,還對被性騷擾的被害人落井下石。
更具爭議的是,拜登屢遭指控在社交場合中對於女性及孩童不當親吻及觸摸。拜登否認自己行為不當,自稱是「觸覺系政治人物」(tactile politician),強調他習慣與支持者近距離接觸,以示親近。事實上,近身接觸確實是美國藍領階級熟悉的傳統社交風格,多年來拜登也是靠一套抓住基層的心;但在自由派人士的心中,拜登的辯解完全不成理由,他們不接受這是民主黨候選人「應有的格調」。
此外,初次角逐大位時,讓他重重摔了一跤的抄襲醜聞,恐怕也將再度成為話題。1988年,44歲的拜登頂著年輕資深國會議員的光環宣布參選總統,一度是黨內募款最多、人氣最高的候選人,豈料竟被對手踢爆他的演講詞抄襲英國工黨領袖。接著傳出他就讀法學院時所發表的論文疑似抄襲,吹噓當年成績名列前茅的謊言也連番被踢爆。形象重挫之下,拜登只好宣布退選。(一個意外插曲是,拜登退選後終於有暇健檢,竟發現罹患動脈瘤,可能致死,幸好及時手術治療。他戲稱這是塞翁失馬。)
拜登一向自豪的外交政策,也成為被檢視的重點。今年5月,拜登公開宣稱「中國不是我們競爭對手」,除了他向來支持自由貿易,再加上親中也是民主黨傳統,這樣的主張看似並沒有什麼可議之處,但在中國對於美國的威脅日益嚴重、美中貿易戰也已開打的現況下,拜登偏離了華府不分黨派的共識。除了川普之外,黨內對手桑德斯(Bernie Sanders)也在第一時間指責他的說法有誤。拜登隨後改口,但已經引發各界質疑他的外交路線與貿易政策。接著更有人指出,拜登的長子涉嫌非法從中國收取鉅款,案情並不單純。
毫無意外,拜登的政商關係必然成為黨內對手的攻擊重點。他的選區德拉瓦州,是有名的紙上公司友善地,而拜登多年來擔任德拉瓦州參議員,也早與東岸、乃至國內外許多大企業財團培養深厚關係。眼見2020的民主黨參選人們紛紛主張強化公司法規、開徵富人稅以解決貧富不均,過度良好的政商關係讓拜登顯得特別右傾,在初選中是相當不利的因素。
2020大選是拜登第三次角逐大位,大概也是他從政生涯的最後一戰。在令人目不暇給的黨內競爭者中,拜登是難得的溫和派、體制派、主流派代表。相較1988年第一次參選時,面對執政長達八年的共和黨政府,他訴求改革體制,這一次他被視為是穩定體制的最後希望,要從川普的手上「拯救」美國政治。不過,務實、中道、具備跨黨派合作的條件與長才,卻未必能使他成為民主黨的當然選擇。
今時今日的民主黨,早就與20年前、10年前、甚至5年前大不相同。政見上,支持同婚、擁護墮胎權已經是基本配備,參選人只好紛紛標榜左傾、甚至社會主義的政綱,打出全民健保、公立大學免學費、加徵富人稅,這些政見在新世代自由派眼中都嫌不夠激進。
根據最新民調,拜登的領先差距已漸漸縮小,兩大勁敵華倫(Elizabeth Warren)與桑德斯在後面緊追不捨。這次辯論會上,加州參議員賀錦麗(Kamala Devi Harris)猛攻拜登過去在民權運動方面的紀錄,也獲得極高的網路聲量,身為年輕女性與少數族裔的身份,尤其為她增添明星光環。
儘管如此,「老船長」拜登仍然具備吸引「李姓」「中壢」美國選民的利基。此外,他可以發揮強大的募款能力,在地理政治上也能補強民主黨的不足。相較於其他參選人,拜登在老家賓州一帶、以藍領選民為主的「鐵鏽帶」表現最強,這裏原本就是民主黨傳統票倉,卻在2016年大選被川普突襲。民主黨要贏得全國大選,必須先收復失土,這項任務似乎非拜登莫屬——不過在此之前,除了努力藉助歐巴馬為他加持非裔支持度,他恐怕還得設法讓自己不那麼「拜登」,才能抓住黨內年輕世代求新求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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