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繩選戰波瀾：「沖繩之子」Denny，反基地派大勝利

2018/10/02 許仁碩

在9月30日舉辦的沖繩知事選舉中，「全沖繩」的玉城Denny獲得了史上最高的39... — 在9月30日舉辦的沖繩知事選舉中，「全沖繩」的玉城Denny獲得了史上最高的39萬票，以8萬票之差擊敗了「沖繩隊」候選人佐喜真淳。圖／玉城Denny官方臉書

反對邊野古美軍基地興建的沖繩縣知事翁長雄志，在今年8月8日因癌症病逝。而在9月30日舉辦的知事選舉中，「全沖繩」的玉城Denny獲得了史上最高的39萬票，以8萬票之差擊敗了支持邊野古基地以及中央政權（沖繩人稱之為「大和」）的「沖繩隊」候選人佐喜真淳。

由於沖繩的美軍基地問題，一方面攸關日美軍事同盟，牽動整個東亞的軍事平衡；另一方面也涉及長年來大和對沖繩的壓迫問題。因此沖繩縣知事選舉總是超越地方選舉規格，從選舉過程到選後影響，都引起國內外高度注目。

攸關日美軍事同盟的沖繩美軍基地爭議，一方面牽動東亞軍事平衡，另一方面也涉及長年來... — 攸關日美軍事同盟的沖繩美軍基地爭議，一方面牽動東亞軍事平衡，另一方面也涉及長年來大和對沖繩的壓迫問題。圖／歐新社

▎「沖繩之子」對決「政治世家」

日本的地方政治版圖，經常是以當地主要議題的不同立場來區分，主要政黨的傳統意識形態對立，往往無法直接對應到地方選舉上。例如故縣知事翁長，就是出身於自民黨，卻與目前的自民黨政權對立。翁長最為人所知的，就是打出「認同重於意識形態」，以「沖繩認同」作為「反對邊野古美軍基地」的理由，將意識形態不同的左右各派，團結至「全沖繩」（ALL沖縄）旗下。

翁長在過世前，指名由眾議員玉城Denny代表「全沖繩」出馬下次選舉。出生於与那城村（現今的宇流麻市）的Denny，是美軍與沖繩女性的混血兒，但在出生前父親就回國，從此斷絕音訊。Denny被親戚收養，到10歲才又回到母親身邊，改名為玉城康裕，Denny則是他從小以來的暱稱。

Denny的經歷豐富，從高中時期開始玩搖滾樂，之後曾做過社福、裝潢、以及音響等各種工作。1989年30歲的時候，Denny以藝人之姿出道，成為琉球放送電台擔任人氣節目的主持人，1998年時也在「沖繩FM Community 放送電台」中製作音樂廣播節目，以一口道地的琉球語而走紅，有不少粉絲支持。

Denny在2002年以最高票當選沖繩市議員，就此走上政治之路。但就算成為政治家，作為傳統上能歌善舞的沖繩人，Denny仍舊維持每個月的樂團Live演出，在這次更打出「從基地之村的搖滾少年，到沖繩縣知事候選人」的口號。支持者認為，Denny的出身正是沖繩的縮影

而為了對抗「全沖繩」，親自民黨政權，支持邊野古基地建設的沖繩政治家、地方首長整合而成的「沖繩隊」（Team沖繩），在這次推出了前宜野灣市長佐喜真淳。佐喜真的父親是前宜野灣市議會議長，在大學畢業後留法，歸國後進入旅行社工作。從2002 年當選宜野灣市議員踏入政壇，到這次知事選舉前為止，佐喜真從未敗選，在反基地民意的逆風中，被認為是「沖繩隊」的王牌。

30歲時以藝人之姿出道，Denny至今仍舊維持每個月的樂團Live演出。在這次更... — 30歲時以藝人之姿出道，Denny至今仍舊維持每個月的樂團Live演出。在這次更打出「從基地之村的搖滾少年，到沖繩縣知事候選人」的競選口號。圖／玉城Denny官方臉書

佐喜真淳的專長是空手道，大學時代曾擔任過空手道社主將，在9月的選舉造勢大會上特別... — 佐喜真淳的專長是空手道，大學時代曾擔任過空手道社主將，在9月的選舉造勢大會上特別露一手，以空手演武的形式彰顯選戰的決心。圖／佐喜真淳官方臉書

▎「反基地」對決「拼經濟」

作為「全沖繩」的代表，Denny也一貫反對邊野古美軍基地的建設，並強調「認同重於意識形態」，主打「沖繩認同」。

另外雖自我定位為「保守中道」，跟傳統的進步陣營保持一定距離，但作為混血兒，有過被歧視經驗的Denny，也以「十指各有長短」的沖繩諺語，打出了「促進多元社會」的主張。例如支援單親家庭、促進女性就業、制定LGBT保障條例、流浪貓狗零安樂死等等。

另一方面，佐喜真則是淡化基地問題，以「拼經濟」為競選主軸——沖繩的人均收入、最低時薪等經濟指標，長年在全國墊底，因此佐喜真主張只要放下邊野古基地問題，在中央政府的配合與補助下，不僅營養午餐與未成年人的醫療費用有望全免，也可透過招商迪士尼樂園、大型賭場等方式，活絡觀光業。

同時佐喜真也推出了性別相關政策，但在政見辯論會上一席「提升女性素質」的談話，也遭致性別歧視的批判。

佐喜真主張放下邊野古基地問題，以「拼經濟」為競選主軸，主打讓收入長年在全國墊底的... — 佐喜真主張放下邊野古基地問題，以「拼經濟」為競選主軸，主打讓收入長年在全國墊底的沖繩人提高薪資收入、獲得中央政府的大量補助等政策。圖／佐喜真淳官方臉書

除此之外，佐喜真出身的宜野灣市市區，有著被稱為「世界最危險基地」的普天間美軍基地，在2004年曾有美軍直升機墜毀在大學校園，去年年底才又發生美軍直升機零件掉落到小學操場的意外。而日美政府提出的替代方案，就是在沖繩中部的名護市興建邊野古基地，將普天間基地遷移過去。

對此，長期生活在危險當中的宜野灣市民，雖知基地搬遷只是換名護人倒楣，但仍有許多人贊同中央政府與佐喜真「早日關閉普天間」的口號。而沒說出口的潛台詞，就是「支持興建邊野古」。

根據政治學者佐道明廣的研究，沖繩政治長年以來環繞著「自立」為主軸，持續攻防與搖擺。Denny與佐喜真的路線差異，仍不外如是。

對於經濟問題，Denny指責佔用大量土地的美軍基地，才是經濟停滯的元兇。沖繩應追求經濟上的「自立」，取回被佔用的基地用地亦是其中一環。而佐喜真陣營則批評「自立」不切實際，應該放棄與中央的對立，透過對話合作才能解決經濟困境，這也吸引了不少希望儘早改善經濟、就業問題的年輕選民。

Denny指責佔用大量土地的美軍基地，才是經濟停滯的元兇。佐喜真陣營則批評「自立... — Denny指責佔用大量土地的美軍基地，才是經濟停滯的元兇。佐喜真陣營則批評「自立」不切實際，應該放棄與中央的對立，透過對話合作才能解決經濟困境。圖／美國國防部

▎「全沖繩」在風暴中的大勝

對於以強化日本軍事力量為目標的安倍內閣而言，務求在本次選舉擊潰「全沖繩」。因此大老們相繼赴沖繩輔選佐喜真，當中以政治世家、年輕帥氣與好口才而享有高人氣的小泉進次郎，更是被認為有望吸引大量女性與無黨派選票。

在組織戰方面，以宗教組織「創價學會」為母體，擁有高度配票能力的公明黨，也全面動員支持佐喜真。而在選舉日襲來的潭美颱風，也被認為將拉低投票率，而有利於以組織票為主的佐喜真陣營。

在各方加持佐喜真下，在選前各主要媒體均以「激戰」、「拉鋸」形容選情，但當開票結果出爐，卻是以Denny史無前例的大勝作收。由於日本選舉可以提前投票，在擔心颱風影響，本次提前投票的投票率達到35%，是史上最高，最後颱風雖於投票日來襲，但整體投票率為63.24%，只比上次選舉少了0.89%。

高人氣的政治明星小泉進次郎（左），替佐喜真淳（右）站台輔選，期望能夠吸引大量女性... — 高人氣的政治明星小泉進次郎（左），替佐喜真淳（右）站台輔選，期望能夠吸引大量女性與無黨派選票。圖／佐喜真淳官方臉書

即便中央政治明星強力輔選佐喜真，根據朝日新聞的出口民調，Denny仍囊括了六成的女性選票，以及七成的無黨派選票。根據NHK出口民調，公明黨支持者中也有約四分之一投給了Denny，未能確實鞏固組織票。

對此，評論家古市經衡則指出，在這波全力輔選下，有許多保守派也傾巢而出，以「反日」、「中國間諜」、「選上會把沖繩賣給中國」等慣用標籤，在媒體與網路上大力攻擊Denny陣營，甚至波及了在九月引退的知名歌手，沖繩出身的安室奈美惠。當這些缺乏事實根據，上不了主流媒體檯面，平常僅在同溫層間流傳的極端言論，隨著選舉大量出現後，反而引起了沖繩人的不滿，傷害了佐喜真的選情。

Denny在勝選後，喊出了「琉球事，琉球人決定」的口號，代表著沖繩人又一次選擇了「自立」路線，並明示反對邊野古美軍基地。而此一政治路線，今後將走向何方，又將帶給今後的沖繩縣、日本中央政府、美日同盟與東亞情勢什麼樣的影響，台灣人又該怎麼看待作為沖繩此一關係密切的鄰人，都需要進一步的分析。

——▌接續下篇／反基地等於反美反日？沖繩被強貼的「親中」標籤

收看更多文章，請訂閱轉角國際facebook專頁：

許仁碩

台北人，日本北海道大學法學博士，現任教於北海道大學法學研究科，台灣人權促進會執行委員。主要從法律社會學視角出發，關注東亞的警政體系、社會運動與歷史議題，並致力於研究教學、媒體寫作與社運實踐，希望為人權盡一份心力。為《轉角國際》、《鳴人堂》、《蘋果日報》專欄作家及《端傳媒》評論作者，外文評論散見於《Asia Democracy Network》與《朝日新聞論座》。譯有《憲法九條：非戰思想的水脈與脆弱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