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笑是一件嚴肅的事:敬「志村健」...日本職人爆笑王
幽默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我沒寫錯字。在常常有人胡言亂語兼各種吃裡扒外橫流的台灣演藝圈我不知道,但是如果在講日本藝界的話就真的是這樣。如果你不能理解這種感覺,那只要舉出一個名字你馬上就能心領神會了。
志村健
對比較年輕的朋友來說,提到他可能聯想到的會是黑猩猩牽著小狗去買東西的《志村動物園》,或是不定期上演的《笨蛋殿下》搞笑劇。但對40歲以上的人來說,志村健就是日式大爆笑節目的代表了。很多人都看過日本的搞笑節目。《志村大爆笑》或是更早的《八時全員集合》等日本搞笑節目,一直是80年代和小朋友們的動漫、大叔們的日本職業摔角、阿伯阿公們的時代劇同為最受歡迎的盜版錄影帶。
以志村健和加藤茶這兩位廣為台灣人所知的笑匠為首,這種日式的搞笑風格其實給了台灣很大的影響。甚至在反日教育還留有最後威力的80年代,還出現了台灣版《八時全員集合》的《黃金拍檔》,而且《黃金拍檔》的組成成員們絕大部分還是「非皇民」的外省朋友們。在錄影機迅速普及化的80年代,《黃金拍檔》從日本學來的技術和道具工程維持的優勢並不久。除了觀眾疲乏之外,也有越來越多人通過錄影帶而知道了元祖的《八時全員集合》。所以在風光了三年多之後,《黃金拍檔》走入歷史。
許多人不知道這部曾經風靡全台、創造出「七先生」、「董娘」、檢場和兩百塊等人物角色的綜藝節目,帶了這麼強的日系血統。但是《黃金拍檔》和《八時全員集合》最大的差別,是在「腳本」的有無。《黃金拍檔》在拍攝時曾經嘗試過按照安排好的腳本演出,但是效果卻不佳。後來製作人決定只作好大略的設定,讓五位成員自由發揮自己的個性特質,反而得到較好的效果。不過也因為這樣,大家常常看到節目一開始的20分鐘短劇,是以幾乎「失控」的胡搞瞎搞(而且有時候還不一定好笑)的方式在收尾的。
相較於此,由ザ・ドリフターズ(The Drifters,或譯為漂流者)主持的《八時全員集合》》,雖然堅持在各大公會堂、社教館等地點以直播方式播出,卻一直都有固定的腳本來控制演出的節奏。相較於《黃金拍檔》的自由發揮,《八時全員集合》看似豪放的表演方式,卻因為現場播出的關係,而在時間控制上有更嚴謹的設計。而《八時全員集合》播出時是在日本電視最FUNKY的80年代,所以也常出現許多尺度破表的情節,女生在短劇中露奶也只算是基本款而已。
但是《黃金拍檔》在播出時雖然也受到許多衛道人士抨擊為「沒水準」、「破壞社會風氣」等,卻仍然得為了當時的國策需求播出許多「正面能量」的內容,甚至還製作過勞工之夜、或是勞軍、勞警等特別節目。這兩個台灣和日本的代表性綜藝節目,也在這些方面呈現出兩國不一樣的民風和相異的時代氛圍。
嚴格說來,《黃金拍檔》開播時《八時全員集合》已經過了全盛期。所以在某種意義上,《黃金拍檔》算是《八時全員集合》跨海的後繼節目,而這也呈現了當時日本與台灣的資訊落差。正如前述,The Drifters的成員裡包括了加藤茶和志村健兩位經典笑匠,而《八時全員集合》之所以會下台一鞠躬,則是因為輸給了別台的新節目《我們是白爛族》(オレたちひょうきん族)。而白爛族也誕生了日後的搞笑界巨匠島田紳助和北野武。
這就是為什麼志村健在台灣這麼廣受支持的原因。在這些歷史背景下,志村健的大爆笑節目其實對台灣人來說,同時具有日本的異國風情、卻又有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但是台灣和日本的搞笑文化最大不同,就是在表現手法和對於「好笑」的要求了。
「笑」本身就是一種高度的文化表現。尤其是日本從過去就有狂言和落語等傳統藝能,都是以說話逗觀眾開心的曲目。重點是這些古典藝能都是有固定段子的,也就是說觀眾在進劇場觀賞之前,早就知道故事的情節內容了。那麼這些內行觀眾們要看的是什麼?當然就是同一個故事,由不同演員用其獨特的功力和演技、以不同的方式詮釋了。講簡單點,在台灣「這個笑話早就聽過了不好笑」這件事在日本是不成立的。就算早就知道「オチ」(故事結尾)是什麼,演員還是有辦法用模倣力、演技、話術等技巧讓故事變得好笑,而觀眾們要看的也是這個。
也因為這種文化,所以繼承落語等傳統藝能的現代搞笑表演「漫才」,也是事先想好梗和腳本,甚至連故事進行時兩人都有固定的任務分組,也就是負責吐槽的「ツッコミ」和負責裝瘋賣傻唬爛的「ボケ」。像台灣過去的豬哥亮、賀一航的那種歌廳秀雙人搭配搞笑,在日本的話並不是即興演出,而是經過細密的計算和練習。
而且「ツッコミ」和「ボケ」在日本的搞笑搭檔裡通常都是固定的,也就是搞笑的一直就搞笑、吐槽的就永遠負責吐槽。著名的雙人組合「DOWN TOWN」的松本人志就是專門搞笑、而濱田雅功就是專門吐槽的。但是這並不代表因為是搞笑團體,所以鋒頭都會被搞笑擔當的搶走;因為吐槽的「時間點」也是需要技術、而且也會決定難得設計出來的梗笑果如何的。
累吧,所以我才說幽默是件嚴肅的事情。
也因為這樣,其實日本許多搞笑巨匠在私底下其實據傳都沈默寡言或個性內向。這點我很可以理解,畢竟像我當老師的,有時候回到家也真的不太想說話——因為我已經工作了一整天啊!甚至像著名的搞笑藝人岡村隆史還因憂鬱症息影了很長一段時間,這和喜劇演員羅賓威廉斯最後以自殺結束生命可能有點相似之處。
總之,搞笑在日本是個嚴謹的工作。志村健之所以會立志成為搞笑演員,也是因為自己出生在父親極端嚴肅的家庭。嚴肅甚至還常動手揍人的父親,卻在看電視的搞笑節目時會真心發笑。高中畢業後的志村,就從喜劇泰斗いかりや長介的跟班開始作起,進入了日本的搞笑世界。日本的藝能界階級封建程度遠超於台灣,所以志村真的也當了很多年的小弟。
一直到後來和加藤茶搭配大紅大紫,志村據傳一直很不想讓當時提拔自己的The Drifters重現演出,就是因為一旦五人同台,最紅的志村仍然在裡面得回到小弟角色。但也因為這樣,過去日本的搞笑藝人要混出名堂,大概都得經過最少十年的小弟跟班磨鍊時期。
在21世紀初期出現的年輕搞笑風潮之後,雖然改變了這種像是師徒封建制的「陋習」,一下子日本出現了許多年輕快速竄紅的搞笑藝人,的確也讓過去搞笑界一成不變的守舊風氣有所變化。但也出現了一些後遺症,最常被提起的就是所謂「一發屋」——也就是快速爆紅但也一下就消失的藝人,或是搞笑藝人很快就招式用老、變得不好笑的現象。有人說這就是因為年輕藝人紅得太快、沒有經歷過去那種磨鍊的關係。
因為搞笑就是人生。笑聲常常是用辛酸甚至淚水、汗水打造出來的。
志村健代表的,或許就是這種老派搞笑藝人的藝風。雖然他在80年代也強調劇本外的即興演出,也因為這樣和他的老師いかりや長介有所衝突。但是在搞笑短劇上,志村從來沒有放棄過他的職人般的堅持,這從劇中講究的各種道具就可以看出。而志村堅持打造搞笑短劇,從黃金時段一直到深夜放送都始終如一,也是因為他其實早期並不擅長現場訪問性的節目。對他來說,準備完美才提供出來的搞笑,是對觀眾的負責和尊敬。這和台灣一些所謂天王一個爛梗萬年套用,只靠損人和偏見打混至今還嫌網紅沒素養的德行截然不同。
所以,志村健的表演很好笑。但是志村健的人生,嚴肅到有點昭和男子漢的哀愁。志村一直到近年都很愛喝酒,因為他自承並不擅長排解壓力。也因為這種職人氣質,讓志村健一旦對津輕三味線有興趣,就花時間學到可以和東京斯卡樂團合奏的職業水準。而且其實The Drifters本來就除了是搞笑團體以外也是樂團,志村健是吉他手。這樣一個台上搞笑白爛,私底下卻憂愁沈默,而且多金之外還多才多藝的男人,最大的興趣就是到酒吧小酌。
也難怪這個禿頭阿北誹聞不斷了。畢竟這根本是個連男生看了都會為之著迷的深度大叔啊。
但是令人著迷的大叔,可能因為他的出外小酌習慣,最後染上了原產地死不承認拚命甩鍋中的肺炎,戲劇化地結束了他傳奇一生。志村的搞笑充滿了各種精心設計的橋段,但也不時會出現許多驚奇。或許這種告別的方式,也是志村健最後的演出吧。台日一片哀悼之聲中,志村健再次瀟灑地離開了人生舞台,也帶走了那個我們中年大叔們共有的歡樂少年時代。
謝謝怪叔叔,謝謝笨蛋殿下,謝謝原版的陽婆婆,謝謝石野陽子和優香等正妹的好朋友。志村健因為肺炎疫情離開了,而我們還得繼續對抗這個世界級的危機。但是,志村健留給了我們這句話。
だいじょうぶだ!(OK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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