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災除病千年防疫:日本瘟疫與京都祇園祭的「御靈信仰」
最近武漢肺炎威震世界,連帶讓離發源地最近關係也最密切、但是確診病例卻比美國還少的台灣整個戒慎恐懼,各種大型活動是否應該暫停舉辦的討論佔據所有媒體版面。就連「三月肖媽祖」的代表格活動大甲媽遶境是否應該延期,都因為信仰方與公衛方雙方論戰不休,最後顏董終於讓步讓整個遶境延期了。
可能是至今我們實在吃了太多來自中國的各種花式悶虧,所以我們對於這次的疫情可以說是幾近過敏地謹慎。畢竟對於WHO完全信任、一開始還幫武漢加油用力送口罩給中國的日本,一反過去重視清潔衛生的風格,覺得「武漢肺炎應該也還好」,結果這下連奧運都不知道能不能到時候還好了。如果疫情無法獲得控制,那麼這個夏天關東東京奧運、關西京都祇園祭讓全日本觀光沸騰的計劃可能就有變數了。在台灣的大甲媽平日為信徒們消災解厄,但這次大甲媽的巡迴公演卻面對了活動本身會不會擴散疾病的難題。但同樣是著名祭典,日本的祇園祭可能就比較少有這種天人交戰的矛盾了。
因為祇園祭的起源,本來就是因為「傳染病」。
就算是現代,武漢肺炎都可以讓人聞之色變,更別說是醫學不發達的古代了。瘟疫不只是奪人性命的傳染病,更被視為是鬼神給人的懲罰。尤其是把怨靈視為比神明更有威力靈體的古代日本,如何安撫怨靈、不讓他們因為憤怒而變成帶給人類疾病的瘟神,就成為信仰上的首要任務。這種思想被稱為「御靈信仰」,是平安時代以前日本的主流思想之一;御靈信仰的相關記載首見於平安時代的御靈會,而祇園祭也是這種御靈會演化出來的祭典。
祇園八坂神社在神道與佛教思想交雜在一起的「神佛習合」時代,名為「祇園感神院」,是屬於天台宗比叡山延曆寺的系統。所以祇園除了比叡山的僧兵之外,還擁有自己的「神人」——為神社服務的週邊族群,包括商業、手工業者、甚至負責清潔和處理不淨的最底層工作者。
但是「不淨」也包括了處理屍體、殺生和犯人,而處理這些最底層工作的族群,就特別被稱為「犬神人」。雖然名字很難聽、地位也很低,但卻幾乎承包了整個京都的殯葬業和皮革業,甚至因為神社前的營利特權而開始經營金融業。而他們又和被稱為「放免」的族群高度重疊——所謂的放免,就是被京都治安長官「檢非違史」逮捕後,釋放來協助維持祇園附近治安的爪耙子,所以身上都有武器。又因為他們身分實在太低,卻又要跟著神社、或是檢非違史一起行動,所以就出現了犬神人蒙面包住整個頭部、只露出眼睛的特異裝扮。
作殯葬的兼開當店而且身上又有傢伙然後身分又不高。大家應該不難聯想這個族群的帥氣程度了。為什麼要把犬神人維持清潔的任務特別寫出來呢?因為在古代清潔與否,直接影響了傳染病的發生機率,而京都這個日本千年首都,也剛好是個傳染病極易爆發的城市。
京都是個盆地,所以冬天時吹進京都的冷風積於地面,而造就了京都特殊的「底冷え」超冷現象,同樣的原理,在夏天京都盆地則是熱得要死。所以在衛生條件不佳的過去,京都很容易發生瘟疫,一發生就常常死一大堆人。曾經在某次的大瘟疫流行時,甚至人死到來不及處理,京都仁和寺的僧侶只好在被隨地丟棄的屍體額頭上,寫上梵文「阿」字作為臨時的供養方式。結果這名僧侶最後寫到差點手軟,因為他在兩個月的時間裡,實在寫了太多次「阿」字了——他寫了4萬2,300多次。
這就是平安時代的京都。同樣在古典文學《方丈記》中,也寫到京都瘟疫流行時屍臭四溢的駭人慘狀。甚至還有媽媽已經死掉發臭,結果小朋友還不知道,一直吸著媽媽母奶的悲慘描寫。對於這種天災,當時的京都人認為這是「怨靈的作祟」。
祇園神社的「祇園」,指的就是釋迦在印度的說法之地,而祇園的守護神就是牛頭天王,也就是八坂神社的主神。在日本,他被視為是藥師如來的化身,也被視為和天照大神的弟弟素盞鳴尊是同一存在。
問題是牛頭天王是瘟神,而日本神話裡的素盞鳴尊也是個問題兒童。
八坂神社的起源有許多種說法,但是都脫離不了以上兩位的存在。而祇園祭的出現,本來就是為了要祈求導致京都死亡無數的瘟疫平息,因為牛頭天王在日本民話中,是個武力高強、但是偏偏就長得很醜的王子;在出發要娶遠國公主時,要借住名為「巨旦將來」的有錢人士家中卻被打槍,但是巨旦的哥哥蘇民將來雖然是魯蛇一枚,卻熱情地接待牛頭天王。牛頭天王道謝、出發前向蘇民將來表明身分然後也放話:「這條一定會好好算」,但是因為「蘇民是好人所以會放過他的家人」。牛頭天王後來平安到了異國、也成功娶了公主,就在回程的途中順便把巨旦將來一族用傳染病全幹掉了。而蘇民將來的家人們,都在門口掛了「蘇民將來子孫也」的護符,所以都平安地渡過了這場瘟疫浩劫。
這就是今天祇園祭前後八坂神社所發的護符起源。
而既然牛頭天王是瘟神的BOSS,所以就在祇園這裡舉辦了「御靈會」來安撫這些怨靈,希望讓瘟疫平息。也因為牛頭天王的武人性格,所以在舉辦御靈會的時候,就立了六十六支的「鉾」,也就是長矛來祈求除災。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看到祇園祭時出來巡行、像裝了輪子的神轎般載具一般在日本其他祭典都稱為「山車」,但是在祇園祭卻被稱為「鉾」的理由了。
因為那些車還真的本來就只是一根根長矛,只是因為後來祭典越來越盛大、主辦的町眾越來越有經濟力,而不斷在長矛上添加各種裝飾物;越加越多之後就真的變成一台一台的山車,但是仍然保持著「鉾」這個名字。而至今最具代表性、也就是上面會站著扮演神明使者的稚兒、巡行時永遠第一部出發的「長刀鉾」,其名稱更是這個傳承的最佳寫照。
所以簡單講,祇園祭根本不像是媽祖讓神明出來遶境幫信徒保平安消災病,而是辦個祭典讓瘟神開心不要出來作亂害人的。當人們對著祇園裡的神明祈求無病無災時,嚴格來講並不是「請保祐我不要生病」,而是「拜託不要把病放到我身上」了。
雖然時代進步,但是傳染病一樣讓人們心驚膽戰,如果今年真的因為武漢肺炎而停辦祇園祭的話,某種意義上也算是這個祭典的「傳統回歸」吧——雖然祇園祭號稱千年歷史,但是期間也因為瘟疫和戰亂停辦過多次。所以延期甚至中止,其實也不會損到這個京都三大祭之一的盛大祭典威嚴和風光。
所以中部的某董事長,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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