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梅根之亂的宮廷啟示:英國「皇室贊助人」的雙面刃,R for Royal patron
如果英國皇室真是間「家族企業」(the firm),那它近年來所發生的經營危機,可比不少公司都還要戲劇化。先是高齡的愛丁堡公爵(也就是女王的夫婿菲利普親王)宣告退休、女王次子安德魯王子又因為與美國富商艾普斯坦之間,以及自己的性醜聞交代不清,而宣布無限期退居幕後。沒想到經歷了女王口中「顛簸」的一年後,2020年開春,哈利與梅根又丟下震撼彈,宣布他們想要卸下皇室高階工作成員的身分,尋求財務獨立,日後並計畫在北美、英國兩地居住。
後續相關的討論紛紛出籠,包括如何達到財務獨立(不是財務自由),在兩地居住的簽證、稅務問題如何解決,小家庭的維安由誰買單等等。眾聲喧嘩中,仍不免讓人好奇:所以「皇室工作成員」是什麼意思?工作的內容又是什麼呢?
根據皇室網站,從事皇室公務的成員,包括女王的孩子、孫輩及他們的配偶;除此之外,還有女王的堂親(喬治五世的其他孫輩,如肯特公爵、格洛斯特公爵、亞歷山卓拉公主等)。這些皇室公務的花費,如出訪的交通、舉辦各種宴會的費用、皇室僱員的薪資等,都由一筆來自政府撥款的「君王年俸」中支應。皇室的公務用宅邸修繕費用,也會由此支應。無怪乎當哈利跟梅根用了240萬英鎊來整修弗洛格摩別墅,卻沒打算長期住在那兒的時候,遭到嚴厲的抨擊,而最後哈利與梅根也宣告將償還這筆費用。
皇室成員可看作是女王的分身,代表一國國君,最容易登上全球媒體版面的,莫過於出訪大英國協或其他國家、在各種外交訪問中促進雙邊或多邊關係,在當中宣揚英國各種軟實力,推廣貿易與文化交流;還有在白金漢宮舉辦國宴、接待各國政要。
而皇室公務每年約有2,000個場合(平均每週38場),年度性的包括國會開議、紀念儀式(如每年11月的陣亡將士紀念日),授勳儀式、使節晉見、首相朝覲,還包括各式各樣的剪綵、揭幕、參訪、致詞。每年在公務中接觸的人約有7萬人次,皇室收到要處理的信件更高達1萬封。
在這些驚人的數字中,有不少活動,皆因皇室成員擔任慈善組織、藝文機構的「皇室贊助人」(Royal patron)而產生。皇室成員可能因個人的信念成立慈善機構,例如愛丁堡公爵、查爾斯王子、安妮公主都有各自的基金會。威廉與凱特亦有自己的「The Royal Foundation」,關注心理健康、幼兒早期發展、野生動物保育,以及退伍軍人就業等。
或是,皇室成員也可能受邀擔任皇室贊助人。皇室贊助人未必有直接的資金挹注,卻可藉由現身參與各種活動,提升組織工作的能見度,進而讓大眾更瞭解這些單位的使命。每當有皇室成員逝世,或是新的成員加入,便會考量其個人的喜好興趣、專業背景等,分配擔任哪些單位機構的皇室贊助人。
皇室與人民之間的關係,並非總是如此。如今看到皇室成員出席各種揭幕剪綵儀式,跟民眾握手的常態,出現的時間相當晚近。有歷史學家認為,英國皇室的現代化,最大的推手是率領民眾走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喬治五世(在位時間1910-1936)。
喬治五世與瑪麗皇后,是不尋常的改變者,兩人遵循傳統與責任。然而見證俄國二月革命推翻他的表弟沙皇尼古拉二世、歐洲帝國瓦解,讓他下定決心要守護皇室,甚至據傳為此他翻盤原本要讓尼古拉二世一家到英國避難的決定。
戰火正熾時,喬治五世有鑑於國內的反德情緒,也欲淡化皇室與德國的連結,下詔捨去原本繼承的「薩克森–科堡–哥達」王朝姓氏,諸多思考後,選擇以「溫莎」為名,也將英國皇室改為「溫莎王朝」(House of Windsor)。此名來自溫莎古堡,它的歷史悠久,可追溯至11世紀的征服者威廉,同時,它也是許多英國君王使用的居所,沒有比這更「英國」的了。
除了對外的戰爭和外交困境外,當時英國國內亦有自由派改革與工會運動興起的浪潮。於是,儘管與兩人的本性相悖,喬治五世與瑪麗皇后接受皇室顧問的建議,著手改變皇室形象,回應民主浪潮。瑪麗皇后拜訪礦災區域,人們看見她為此落淚,也打破皇室冰冷無情的形象。喬治五世還於1917年創立「大英帝國勳章」(the Order of the British Empire),授予在各領域有卓越貢獻的平民。
時至今日,如文化藝術、大眾娛樂、學術研究上有卓越貢獻者,會在每年新年和女王生日時公告授勳名單,並前往白金漢宮由女王或皇室成員授勳。1932年,喬治五世更首創發表君王耶誕講話,透過廣播技術的發達,將自己的聲音帶入每個家庭中,創造前所未有的親切感。
而皇室贊助人的角色,在皇室現代化的浪潮中,不僅兼具有與民眾拉近距離的作用,同時也代表肯定民間組織,並且藉此喚起民眾對特定議題的認識與重視。每年6月,女王在白金漢宮舉辦的花園派對,便邀請許多由皇室擔任贊助者的機構前來,除了互相聯繫之外,藉著與賓客之間的交流,也能更加推廣他們的工作。
皇室贊助人的歷史可追溯至18世紀喬治二世對古董協會(Society of Antiquaries)的支持,尤其在藝術的發展上,皇室不僅是出資者、贊助者,還是收藏家。隨著皇室的角色變化,在不同慈善事業、藝術上的支持也更加多元。例如女王的母親、伊莉莎白王母太后,便曾擔任婦女聯盟(Women’s Institute)在山均漢姆堡(Sandringham)分部的會長,女王本人也在1943年加入。據統計,女王目前是約600個組織的皇室贊助人,其中有許多是繼承前幾任君王而來。
皇室成員的肯定,往往不僅帶來組織知名度的提升,也對組織的運作帶來信譽。對於愛惜羽毛的皇室來說,也不會隨隨便便把自己的名字讓奇怪的組織使用。皇室成員選擇要接受哪些單位的邀請擔任贊助人,也會經過嚴謹審慎的考慮。例如2011年加入皇室的劍橋公爵夫人凱特,在深思熟慮後,才在2012年宣布擔任國家肖像館(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戒毒行動」(Action on Addiction)、東安格利亞兒童安寧醫院(East Anglia's Children's Hospices)、兒童藝術治療的「Art Room」等4個組織的贊助人。從這些選擇看來,呼應了公爵夫人對藝術的熱愛。
成功地將自己的媒體曝光,轉換成大眾對特定議題關注,最成功的案例,莫過於已故的黛安娜王妃。1987年,她為英國第一所專治愛滋的診所揭幕,在沒戴手套的情況下,她與愛滋病患握手,也藉此打破大眾對於愛滋傳染的迷思與恐懼;除了破除愛滋迷思,黛安娜也十分關注反對地雷的議題,藉著走過滿佈殘雷的地雷區,黛安娜把這幅景象深印在眾人的腦海中,喚醒世人對地雷與戰爭傷害的重視。2019年,哈利王子也踏上其母的腳步,前往安哥拉,重現當年的走過殘雷區的景象,也提醒人們20年後,仍有未清除的殘雷與戰爭遺緒。
不過,皇室成員、名流,同樣也是人,很難沒有犯錯的時候。如去年底女王次子安德魯王子與美國富商艾普斯坦的關係交代不清,接受媒體專訪亦避重就輕,造成前所未有的公關災難。在喧擾中,不僅許多他贊助的團體立即割席絕交,隨後安德魯王子也辭去數個藝文組織的皇室贊助人職務,如英格蘭國家芭蕾舞團和皇家愛樂樂團。
前《衛報》劇評加德納(Lyn Gardner)亦因此撰文,討論是否藝文團體應該結束所有的皇家贊助關係。她認為,與其找一個對劇場、藝術沒什麼興趣的皇室成員,還不如找詩人凱特佩斯(Kate Tempest)來代言,更有說服力。掛著皇家之名,反而更凸顯劇場的階級性,彷彿強化了當中的菁英、貴族形象。這與藝術組織意欲打破界線,希望讓所有人都能參與表演藝術的努力似有矛盾。
而那些在各行各業中勤勉工作的無名英雄、願意全心愛好藝文的支持者,更可能願意比那些有著「殿下」尊稱的人,為藝文組織做更多事。如此論點,也為組織邀請皇室贊助的互存共生關係,提出根本上的質疑。
如果皇室贊助人對於藝文組織而言,代表的是更多人脈與可能的支持,這樣的功能難道不能由其他專業人士和名流來取代嗎?而當皇室受到攻擊和質疑時,他們與慈善及藝文組織的連結,更顯得尷尬,不知是哪一方在沽名釣譽。
這與聯合國組織邀請明星加入宣傳,針對特定議題喚醒大眾意識的狀況,仍有所不同。如好萊塢明星湯姆希德斯頓(Tom Hiddleston)自2013年起,為聯合國兒童基金會擔任英國大使,曾走訪南蘇丹,瞭解在內戰衝突下對孩童的衝擊。為自身組織尋找價值相符、提升能見度的代言人,的確是常見的做法;只是贊助者的「名聲」所來,究竟是因為自己的成就,還是因為恰恰好生在皇室,恐怕就是組織在尋找贊助者時,需要好好思量的問題。
對於慈善組織、藝文組織的經營者來說,他們的志業是否需要皇室「加持」,皇室連結是否必然正面,在未來可能也需打個問號。隨著哈利與梅根即將落腳北美尋求新生活,兩人的皇室贊助關係是否持續,也成為關注的焦點。
根據《獨立報》報導,白金漢宮已證實哈利將不再擔任軍職相關的贊助人,但私人的贊助仍將持續。梅根所擔任英國國家劇院、大英國協大學聯盟、慈善機構「Smart Works」及動物慈善機構「Mayhew」等單位的贊助關係也將持續。顯示兩人代表國家元首、代表女王的工作不再,而皇室贊助人的身分,目前看來仍不會停止。但這對夫婦將大幅減少待在英國的時間,這對於他們和在英慈善事業的關係,將會有什麼影響,也有待觀察。
收看更多文章,請訂閱轉角國際facebook專頁:
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