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反轉的《白人落難記》:如果有一天換白人被奴役
強大的非洲殖民者掠奪歐洲,將歐陸白人們個個抓去當了白奴;這些「白鬼」被賤價賣去新大陸,含著血淚種玉米棉花、永世為奴——在另一個平行時空的美國,這才是奴隸貿易史的真相。短片《白人落難記》(AmeriKa)拋出這個黑白顛倒的命題,反轉美國的種族情境,讓有色人種成為階級新霸主、而白人淪為在社會邊緣掙扎的受苦者。
《白人落難記》由導演雷恩.沃德(Ryan Ward)自導自演,故事的舞台位於洛杉磯中南部——當然這不是我們所熟悉的洛杉磯,而是在一個黑人至上的假想時空。劇情由一個白人家庭的日常展開,年輕的白人夫婦育有一名8歲的男孩,他們在家享用奶奶做的早餐、上街到店裡購置新裝、夫婦各自為工作打拼,這可能是一個普通勞動階級家庭都有的生活,但是從一路上投射來的眼光、交談的話語,處處暗藏著種族問題所造成的差別。
預告片:《白人落難記》
導演僅用全片14分鐘的時間去推展白人家庭的一天,不過影像呈現的反差感已足夠勾起觀者的不安與困惑。電影本身的規模迷你,要構築這樣的平行宇宙,仍需要一些細節來強化說服力與現實感;其中有幾處值得留意的地方,例如片中白人小孩把玩的超級英雄玩具,不是那位金髮碧眼白皮膚的美國隊長,而是黑人「獵鷹」——美國主流漫畫史上第一位非裔超級英雄。
另一細節是語言。電影中處處可見阿拉伯語寫成的標語、商品標示,人們的主流語言從英語變成非洲使用人口大宗的阿語和斯瓦希里語(kiswahili),以符合這個「非洲優勢」的世界觀。觀者也可以從片中的部分對白,思索背後的複雜脈絡,例如黑人店員對著白人媽媽一句突如其來的稱讚:「想跟妳說,妳的頭髮很美,又亮又順!」這段看似不經意的生活場景,只要把角色和行為再次黑白反轉一次——白人突然拉起黑人的頭髮說:「辮子綁得真好看!」在種族差異的脈絡之中,對於被凝視的一方而言這到底算是稱讚還是冒犯?
▎「我們可以和平相處嗎?」
《白人落難記》裡的對白不多且言語壓抑、甚至是不語,這樣的聽覺感受被填入片中侷促的空間感之中,極少看到任何寬闊的場景;在廢土灰暗的色彩基調裡,看著一個個半身特寫的角色所帶來的緊迫感,呈現了白人這一家為生存掙扎的憂鬱。
隨著劇情的推移,一切埋藏的壓力終於在白人爸爸開車載著全家、卻遭遇警察無故攔檢的場景中爆發。這個場景恐怕是大家再熟悉不過的了:在我們所處的現實世界中,黑人(或是拉美裔族群)開車出去似乎總是充滿「犯罪氣息」、容易引起警察的注意,在警察的攔檢過程中,雙方任何的輕舉妄動都有可能擦槍走火,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劇中洛杉磯警察出現的這一幕,隱約勾起1992年發生的洛杉磯暴動,一樁起於黑人羅德尼.金(Rodney King)酒後超速拒捕、而被警察過度暴力對待的事件。當時非裔與拉美裔族群不滿被控過度使用武力的白人警察無罪釋放,憤而上街抗議、引發一連串的暴動事件,大規模破壞造成53人死亡、上千人受傷,最後在出動國民兵與陸軍的鎮壓之下落幕。暴動的第三天,情況一發不可收拾,羅德尼對著電視機前的全國觀眾喊話:
各位,我只是想說,我們可以和平相處嗎?
People, I just want to say, you know, can we all get along?
這恐怕也是《白人落難記》裡這位白人父親的心聲。差別是,《白人落難記》沒有讓衝突繼續升高,觀者或許可以思考:然後呢?在這個平行時空的洛杉磯,會不會同樣發生被壓迫者的反抗與暴動?在他們的歷史教科書中是否也曾有人大聲疾呼「我有一個夢」、街頭上同樣有人高喊「白人的命也是命」?
《紀錄片:1992洛杉磯暴動》
▎奴役白人,真的有人想過
「黑人成為奴隸主、白人淪落為奴」不是《白人落難記》才有的想法,過去早已有人想過、甚至親身實踐。俄亥俄大學歷史學者羅伯特.戴維斯(Robert Davis)在其專書《基督徒奴隸與穆斯林主人》中,指出在1500年至1800年之間,曾有北非穆斯林海盜在巴巴里海岸從事奴隸貿易,將近百萬的歐洲白種人被迫為奴,雖然研究數據仍有爭議,但至少破除了以往只將歐洲白人視為邪惡殖民帝國、非洲純粹是被害者的單一視角。
百年以後的20世紀,歷經南北戰爭、種族解放的美國非裔族群,面對白人至上主義的壓迫,也相應出現了「黑人優越主義」(Black supremacy),其中對於黑人的未來想像、運動路線各有不同,有的人要主張回歸非洲大陸、建立只屬於黑人的國度,也有的人認為合眾國的樂土才是黑人的未來,更激進者甚至要對白人以牙還牙,矢志消滅奴役眾生的「白色惡魔」(即白種人)、反過來將白人做為奴隸。主張武裝暴力的黑人運動終究沒有成功,否則《白人落難記》就將是一部寫實劇情片了。
《白人落難記》的尾聲是一段母子床邊故事,這是全片最溫馨放鬆的一幕,卻也是揭露殘酷真相的一幕。白人男孩睡不著覺,讓媽媽來讀繪本哄他入睡,而繪本的內容正說明了白人何以落難;精彩的地方是,這是一個「入睡」的場景、卻極力要「喚醒」一些事物,床邊故事的對白最後說道:
我每晚都夢想著逃離,但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重獲自由。
男孩是不是在這裡安心地進入夢鄉、遠離現實的痛苦?《白人落難記》沒有答案,而任何一個疑問的解答,都不是導演拍攝此作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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