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urquoi 解惑法國：海外屬地是極右派的新樂園？

2022/05/27 季茱莉（Julie Couderc）

Nos compatriotes d'Outre-mer qui ne quittent jamais mon cœur!

（永遠不離開我心的海外屬地同胞！）

這是2022年4月21日，法國極右派勒龐（Marine Le Pen）於北部阿拉斯城市向民眾大喊的話。今年的法國總統大選，得票率58.55%的馬克宏（Emmanuel Macron）贏了，而對手極右的勒龐在此次選戰中嶄獲41.45%的高得票，也頗令法國政局重回民粹右翼的陰影。

在法國海外屬地的五區，極右派得票率接近60%，法國海外省瓜達羅普勒龐囊括69.60%，為全海外屬地最高得票率的一區——從法國本土的視角來看，還真的是一個矛盾的「悖論」。

安地列斯-蓋亞那區（Antilles-Guyane）的選民在第一輪投票中多數選擇極左派的「不屈法國」候選人梅朗雄（Jean-Luc Mélenchon），而到了第二輪選舉，幾乎所有法國海外屬地的票都轉向勒龐，形成從「極左」擺盪到「極右」光譜移動。令人不解的是，法國海外屬地的居民大多數是住在群島的非白人，當地部分區域信奉伊斯蘭教（其中馬約特島的伊斯蘭信仰人口就超過90%），而勒龐家族一向對移民問題採取強硬立場，更認為多元文化主義已經失敗、主張法國應該「去伊斯蘭化」，因此法國海外屬地第二輪的結果才讓人震驚——但法國海外屬地是真心支持右翼？還是這個選舉結果有其他意義？

2022年4月9日在玻里尼西亞最大島——大溪地排隊投下第一輪選票的選民。圖... — 2022年4月9日在玻里尼西亞最大島——大溪地排隊投下第一輪選票的選民。圖／法新社

馬克宏2017年10月曾造訪法屬圭亞那，訪問期間深入當地社區與居民交談。不過在今... — 馬克宏2017年10月曾造訪法屬圭亞那，訪問期間深入當地社區與居民交談。不過在今年的總統大選中，包括圭亞那在內的多個法國海外屬地，大半的選票都湧向他的對手勒龐。圖／法新社

依據法國內政部公告後的最終統計結果，勒龐在法國海外屬地得票率為：瓜德羅普（Guadeloupe）69.6%、馬丁尼克（Martinique）60.9%、法屬圭亞那（Guyane）60.7%、留尼旺（La Réunion）59.6%、馬約特大區（Mayotte）59.1%。玻里尼西亞（Polynésie）48.20%，另外在瓦利斯和富圖納（Wallis-et-Futuna）32.56%。與2017年相比，勒龐的得票都有明顯的上升。

從2017年總統大選時，勒龐政黨「國民聯盟」的政治策略主打反對移民和難民，以突顯法國的「安全問題」，大力撻伐伊斯蘭主義，並且將種族主義當作該政黨的核心。2017年之後，勒龐開始注重強調那些「被疏遠與被遺忘的法國地區」，同時自稱是「被遺忘的法國之代表人」，結果這樣的政治行銷策略頗為成功。

依據法國內政部的統計，2002年老勒龐在海外屬地平均獲得10%的得票率，到了2017年他的女兒勒龐得票率就增加超過2倍，在9個海外屬地得到34%並排在第一，勒龐家族領先於極左派梅朗雄。5年後的2022年大選，勒龐的海外屬地得票率又更高於以往的記錄。

影響投票的因素之一是「購買力」問題。 2017年時法國選民最關心的議題是「失業」困境，2022年大選民調則顯示，「購買力」是最受關注的問題。在購買力相關的議題中，65%的法國人首先提到能源價格，以及烏克蘭戰爭帶來能源價格的飆升。另一個令法國人擔憂的主要議題是通貨膨脹（55%），然後是養老金額（44%）、稅收和關稅的水平（35%）、工資數額（34%）和社會不平等（28%）——同樣的在法國海外屬地，也面對一樣的問題。

不過在法國海外屬地的問題不只這些，2021年加勒比海法國屬地，特別是在馬丁尼克島及瓜德羅普島，兩地接連發生許多社會運動，爆發嚴重抗議衝突，原因和失業率上升、物價高漲、有致癌風險的毒性農藥十氯酮（Chlordecone）議題、以及疫苗施打有關。

馬約特島是法國最落後的地方，島上許多地方沒有飲用水，但附近很多其他島嶼或非洲國家... — 馬約特島是法國最落後的地方，島上許多地方沒有飲用水，但附近很多其他島嶼或非洲國家、欲前往歐洲的移民會落腳在馬約特。圖／法國發展署

2021年11月瓜德羅普島居民發起示威，抗議健康通行證和強制護理人員接種疫苗的政... — 2021年11月瓜德羅普島居民發起示威，抗議健康通行證和強制護理人員接種疫苗的政策。圖／法新社

瓜德羅普島民眾2021年上街抗議強制接種疫苗政策，演變成暴力衝突，多處街道及住家... — 瓜德羅普島民眾2021年上街抗議強制接種疫苗政策，演變成暴力衝突，多處街道及住家店面遭攻擊破壞。圖／路透社

物價高漲：這是法國海外屬地的老問題，法國政府自己也承認海外屬地的生活費就是「尚未結束的戰鬥」。為了改善物價高漲，法國海外領土部長勒科努（Sébastien Lecornu）提出若干政策，例如當地生產的發展、貨運的現代化或碼頭費必須改進。這些政策計畫對於海外屬地的人民來說，早就聽到不想再聽，現在也不願再相信政策會實現。

我還記得15年前曾經與朋友一同去法國安地列斯玩，當地物價甚至比法國本土還貴，到現在法國本地的一塊奶油2.05歐元，在法國海外屬地卻要價3.18歐元。法國國家統計與經濟研究所（INSEE）的資料顯示，2016年馬丁尼克島的消費價格比法國本土高出12.3%——2021年12月當地一包米的價格為4.54 歐元/ 500 克，但在法國本土同一品項才2.54 歐元。

類似的情況在食品類、沐浴露等其他日常用品都一樣，而且海外屬地的所得也沒有比法國本土高。價格的差異是累積許久的問題，但沒有一任政府能夠解決，讓選民寧可投票給極右派來表達憤怒心聲。因此勒龐在海外屬地一直強調購買力要提升，對於海外屬地的人而言，直覺想到的就是物價和稅金的降低。

十氯酮醜聞：海外法國屬地的馬丁尼克島及瓜德羅普島，長年的「十氯酮問題」讓當地人累積不少怨恨。法屬安的列斯（Antilles françaises）是全世界前列腺癌發病率最高的地區之一，過去幾十年來，當地的香蕉園使用有毒性農藥十氯酮，嚴重影響當地人的健康。根據2022年4月份的流行病學研究，在瓜德羅普島和馬丁尼克島90%以上的居民，都檢測到了十氯酮的殘留。雖然馬克宏政府有承認十氯酮與前列腺癌的「關聯影響」，讓因為十氯酮而導致前列腺癌的民眾可以獲得補償金，但標準認定嚴苛、無法普遍惠及民眾反而引發不滿。

疫苗的義務：在疫情危機期間，法國政府強制護理人員接種疫苗，沒有接種的醫護人員不得工作。疫苗強制接種在2021年11月於馬丁尼克島、瓜德羅普島引爆嚴重抗議衝突，當地的醫護人員反對強制接種政策，但面對這個反彈聲浪，勒科努在2022年3月表示，「不認為這是什麼攸關社會危機的事」而冷淡處理，結果被當時反對疫苗接種義務的勒龐抓到空隙，勒龐主張可以自由選擇打不打疫苗的言論在海外屬地受到好評，就後來選舉結果而言，將近70%的瓜德羅普人在第二輪總統選舉中投票給了勒龐。

勒龐3月造訪瓜德羅普島期間與民眾談話，並在Facebook上提及影響當地人甚鉅的... — 勒龐3月造訪瓜德羅普島期間與民眾談話，並在Facebook上提及影響當地人甚鉅的十氯酮敏感問題。圖／取自勒龐Facebook

移民問題：馬約特區的問題主要在於移民及安全。此地幾乎二分之一的居民是外國國籍，根據2017年的數據，在這個374平方公里的群島中，256,500居民中有48%是外國人，其中95%是葛摩人。馬約特是法國基礎建設最落後的地方，島嶼裡面許多地方沒有飲用水，但很多來自附近的島嶼或非洲國家、也想移民到法國或歐洲其他國家的移民，就常常會選擇移往馬約特的路線。外國人在馬約特造成居民之間的緊張關係，當地人指責移民是馬約特所有問題的根源——這也就讓極右派的勒龐民粹主義找到了發揮的舞台，在當地很有吸引力，這就是她獲得高得票率的原因。

如同很多法國本土的人民，被法國電視台採訪的海外屬地人都表示對馬克宏的失望。勒龐的投票也必須被分析為拒絕馬克宏的投票。但這裡必須強調的是，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勒龐家族甚至根本不願意去這一些法國海外屬地，1987年數千人衝入馬提尼克機場不讓勒龐父親的飛機降落。沒想到經過35年後，女兒勒龐順利抵達瓜德羅普島，她的旅行中唯一發生的抗議事件，是在旅館接受採訪時被抗議者大喊：

「種族主義者，滾出去！」

為何法國海外屬地人民投票極右派的勒龐？身為法國本土看法國海外地區的問題，完全可以理解法國海外屬地人的憤怒。諷刺的是，在大選過後海外屬地的投票傾向雖然一度引起政治觀察的討論，但選後至今已經雲淡風輕，海外屬地的困境難題不再被提起——對法國人而言，那些遙遠的土地似乎又被政客們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