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派宿仇或反美聯盟?伊朗「敵人的敵人」的塔利班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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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塔利班攻進潘杰希爾(Panjshir)山谷,一些民族抵抗陣線(NRF)的重要人物被殺,主要軍事領導小馬蘇德(Ahmad Massoud)、阿富汗共和國代總統薩利赫(Amrullah Saleh)下落不明。儘管NRF宣稱仍有反抗軍隱藏山間,卻無法扭轉塔利班已控制潘杰希爾大部分地域的事實。
外界雖普遍不看好NRF,但對於潘杰希爾在數周內陷落仍是感到吃驚。塔利班之所以能夠用短時間攻下反抗軍據點,關鍵就是境外勢力提供的空襲,據NRF指稱來自於巴基斯坦軍方,這牽動區域內的權力平衡,特別是伊朗與巴基斯坦爭相在後美國時代的阿富汗建立勢力範圍。
巴基斯坦對此嚴詞否認,表示是惡意宣傳。伊朗一方面對NRF領袖之死表示遺憾,譴責境外勢力干涉阿富汗,表示將繼續監視局勢,卻沒有點名巴基斯坦,一方面呼籲阿富汗內部進行談判,通過自由公正的選舉組成包容性政府,並敦促塔利班遵守國際法義務,對事態發展持謹慎態度。
具強大影響力的革命衛隊聖城旅(Quds)指揮官加尼(Ismail Qaani)的態度更為小心,他在非公開會議上重申伊朗支持包容性政府,並強調對阿富汗什葉派的承諾。據說加尼不改反美本色,指責美國試圖讓伊朗對抗遜尼派陣營,為避免阿富汗局勢落入遜尼派與什葉派衝突窠臼,伊朗必須小心處理。
然而伊朗民間對待塔利班的態度,並非如官方這麼低調。自從塔利班接管喀布爾、NRF在潘杰希爾展開抵抗後,不少伊朗人民和流亡伊朗的阿富汗人認為是人道主義災難,指責甫上任的萊西(Ebrahim Raisi)政府偏袒塔利班,應支持NRF,不該和恐怖組織站在一起。
境外勢力空襲後,數百名阿富汗人在巴基斯坦駐德黑蘭大使館外示威,高呼反對塔利班和巴基斯坦,伊朗警察逮捕了一些抗議者試圖降溫。這是因為萊西政府沒有採取行動阻止塔利班殺害潘杰希爾人民,這裡住著許多什葉派哈扎拉族(Hazaras),他們說的是波斯方言,也有不少哈札拉人旅居伊朗。
此外,NRF領袖之一的小馬蘇德,是傳說中的潘杰希爾雄獅艾哈邁德(Ahmad Shah Massoud)之子。「雄獅」艾哈邁德曾在千禧年時對抗塔利班,最後遭到塔利班暗殺,被伊朗描繪成阿富汗民族英雄,在伊朗頗負聲望。馬蘇德家族說的是達里語(Dari),這是阿富汗通用語之一,因為同樣也是波斯方言,讓波斯人民認為是「天然盟友」。
讓波斯人民感到親切的,不只哈札拉人和馬蘇德家族,還有占阿富汗1/4人口的塔吉克族(Tajiks)。塔吉克族和伊朗據稱享有共同的歷史文化和語言,曾被伊朗前總統艾哈邁迪內賈德(Mahmoud Ahmadinejad)形容為:
「...一魂兩身的緊密關係。」
潘杰希爾也有許多塔吉克族居住,伊朗人民十分關心他們的命運。
因此,伊朗國內不乏支持NRF對抗塔利班的聲音,包括艾哈邁迪內賈德都是其中之一。他表示塔利班之所以能拿下政權,是美國等國家的陰謀,同謀者包括了巴基斯坦、俄羅斯、中國等,伊朗應該聯合其他國家共同對抗塔利班,否則塔利班將對區域造成嚴重威脅。
也有萊西政府的批評者主張,伊朗應招募居住在其國內的阿富汗人,甚至是曾參與敘利亞內戰的法特米揚軍(Fatemiyoun)對抗塔利班。儘管伊朗官方否認,但外界普遍認為法特米揚軍受到伊朗革命衛隊的軍事訓練,主要是由什葉派哈扎拉族組成,人數約在2萬左右,也算是德黑蘭的代理人。
過去伊朗政府曾有以法特米揚軍滅達伊沙(Daesh,即ISIS)等極端組織、伺機介入阿富汗之議,卻未受到阿富汗政府(與美國)的同意而胎死腹中。如今此議再起,伊朗政府顯然已不感興趣,因為當初的背景是美軍掌控大局、伊朗想分一杯羹,但現在塔利班的力量遠勝法特米揚軍,且可能會點燃更廣泛的什葉派與遜尼派衝突。
目前看來,萊西政府的強硬派傾向於和美國競爭的國家結盟,這是「抵抗軸心」(axis of resistance)戰略的遺緒——儘管塔利班多年前曾殺害伊朗外交官,德黑蘭幾乎要與塔利班兵戎相見,但伊朗在本質上始終是務實的理性主義者,20多年前沒開戰,這次更無可能貿然介入阿富汗。
特別是當中國、俄羅斯等紛紛向塔利班示好,伊朗更不能落後於區域外國家。還有宗教領袖指出,塔利班和達伊沙或是遜尼派的瓦哈比(Wahabi)不同,伊朗與塔利班一樣,頭號敵人都是美國。有些人說得更露骨:
塔利班也知道自己名聲不佳,這些年來不斷想方設法重塑形象。像是去年曾讓哈扎拉族人士出任塔利班領地的地方首長,作為包容政府戰略的樣板,塔利班更多次表示,對阿國什葉派清真寺或學校的襲擊,都是達伊沙等極端組織,部分伊朗人士信以為真,聲稱塔利班不再是伊朗的威脅。
無論如何,NRF的潰散,暫時讓伊朗國內的反塔利班聲音無能為力,也失去藉由NRF作為地緣政治槓桿的可能。最新消息指出,巴基斯坦三軍情報局(ISI)在911當天邀集伊朗、中國等國情報負責人群聚伊斯蘭堡,旨在討論阿富汗事務,萊西政府願意出席,代表已擱置潘杰希爾空襲爭議。
進一步來說,萊西政府想和塔利班發展緊密關係,不只是為了阿富汗境內波斯兄弟與什葉派的安危,還有現實利益的考量。由於美國制裁切斷伊朗對外的貿易聯繫,再加上新冠疫情肆虐,伊朗經濟每況愈下,去年人均GDP已跌至15年前的水平,必須加緊在鄰近區域尋找機會。
過去川普政府禁止伊朗購買美元、又凍結伊朗的外匯儲備,逼迫德黑蘭接受談判條件。儘管德黑蘭試圖放棄以美元交易,但美元是全球儲備貨幣,地區國家都無法和美元脫鉤,德黑蘭想到一個方法,即是藉由戰亂中的阿富汗走私美元,估計每天從阿富汗轉移到伊朗的美元貿易額高達 500 萬美元。
某種程度上,美國對此刻意無視,因為若加強取締,會傷及阿富汗政府的穩定。但現在塔利班掌權,華府已無顧慮,拜登政府明確表示,塔利班將無法使用阿富汗在美國的外匯儲備,意味伊朗將更難通過從阿富汗採購美元來滿足國內需求,這勢必會使伊朗匯率益發不穩,增加通貨膨脹壓力。
另一方面,華府阻止塔利班存取外匯儲備的舉措,也會導致阿富汗貨幣貶值,同樣會刺激阿富汗國內的通脹率,打擊一般家庭的消費,尤其是收入較低的階級受創最重。隨著物價上漲,阿富汗的企業和家庭不得不減少需求,當然包括伊朗民生消費品,據信阿富汗的進口有四成來自伊朗,伊朗將同受打擊。
換言之,伊朗與阿富汗在經濟上的聯繫比世人想像的更多,兩國可謂同病相憐。這些年來越來越多的伊朗出口商將阿富汗作為優先市場,但阿富汗的動亂對兩國貿易產生影響,德黑蘭自然希望阿富汗早日穩定,特別是塔利班掌權後,雖不利取得美元,卻可以無視美國禁令而銷售石油產品。
說穿了,在萊西政府看來,只要阿富汗的政治和經濟前景仍不明朗,伊朗發展的前景也會隨之黯淡。基於經濟與區域戰略等綜合因素,萊西政府與塔利班已準備展開合作,儘管存在宗派與種族的衝突之源,但在共同敵人——美國——以及區域極端份子的威脅,伊朗和阿富汗雙方未來仍會有一段蜜月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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