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報導:法國的勞工法抗爭,後來呢?
▎回顧
事件:「挺身之夜」(Nuit debout),與法國反勞工法改革抗爭
日期:2016年3-9月
地點:法國
2016年春天,法國的街頭因勞工的怒吼而震動。
為了攔住總統歐蘭德(François Hollande)力推的勞工法改革法案,全法勞工工會、鐵路工會、教師公會與各級學校的學生會...等上百萬人,自3月開始接連發動抗爭,各地民眾並與法國警方發生衝突,包括鐵路、公路、與空中交通皆受影響,港口、油庫也被示威群眾包圍而斷油,全國大學、高中院校也陸續出現師生罷課,包圍校園的串連抗爭。
法國人之所以憤怒,是因為歐蘭德政府以活絡就業市場為名,準備插手「更動」法國勞工的鐵律——35小時工時制——原先法國規定勞工每周的工作時間若超過35小時,雇主必須支付高額的加班費作為回饋;但為了活絡就業市場,法國政府卻力圖透過修正案,另外賦予雇主調整「彈性工時」與增解聘員工的權限。
在歐蘭德政府眼中,為了減低10%的高失業率,這項鬆綁法國就業市場「僵化」聘僱結構的改革,勢在必行;但對受薪階級來說,自稱為「左翼」政府的歐蘭德內閣,竟選擇為資方服務而向勞工權益動刀,除了不可置信之外,亦讓民眾深感「背叛」而更為憤怒。
這場勞工法改革,雖然間接地讓歐蘭德總統賠上了政治生命,但法案最後仍在憲政爭議中於7月強行通關——那麼法國的勞工憤怒,又該怎麼辦呢?
▎趁著暑假,強渡關山
——瓦爾斯(Manuel Valls),法國總理。
鬥了一整個春天的法國勞工法抗爭,儘管有超過六成的民意表示反對,遍地示威爆發的警民衝突更一度癱瘓了大半個國家,但街頭的人民怒火,卻無法影響法國政府力推法案的決心。在總統歐蘭德的授意下,社會黨籍的總理瓦爾斯三度動用極具爭議的「憲法第49條之3」,強迫法案於2016年7月21日正式通關。
透過憲法49條之3所交付內閣的特殊權力,內閣總理得以跳過國會的辯論與表決,強行通過法案;若國會不服,僅能在法案強突後的24小時發動倒閣才得反制。因此,49條之3也被稱為「法國政壇的核武」——要不就是霸王硬上弓(法案過關),要不就是彼此共同毀滅(倒閣提前大選)——而為了同一部法案,三度動用49條之3的瓦爾斯與歐蘭德,也就遭到黨內黨外「反民主」的憤怒指控。
法案過關的當下,法國社會早已疲憊不堪,在歷經了連續半年的高度動員後,勞團已無力在夏季——法國人休長假的傳統季節——號召足夠的抗爭能量。
這部法案,將永遠地鑄上反民主的記號。
工會團體「勞工力量」( Force Ouvrière)憤怒又無奈地表示,雖然勞團已來不及阻止這部勞動新法在2017年1月1日正式上路,但緊接而來的法國大選——4月底的總統選戰與6月中的國會改選——卻也讓勞團看到一線機會,準備保留能量,直到明年春天、選舉季節來臨之前再伺機而動,向眾候選人的勞工政策施加壓力。
▎不值錢的勞工票?
然而有意問鼎總統大選的眾家候選人中,有人在意法國百萬勞工抵制新法的心聲嗎?
原本希望透過力推法案拼經濟的現任總統歐蘭德,在勞工法抗爭中受創極重,民調在冬季一度跌到4%的歷史低點,最後不得不在內外壓力下,於12月放棄連任;但直接在國會前線「硬扛」修法壓力的總理瓦爾斯卻順勢上位,並成為社會黨總統提名的最大熱門。
很有機會代表社會黨的瓦爾斯,將很難爭取工會與傳統左派的選票。在過去兩年半的總理任期內,瓦爾斯對於勞工法改革的強硬態度,讓勞團視之為仇寇,在6月份勞工法案卡在國會的關鍵時刻,瓦爾斯更一度以安全為由,在巴黎周邊下達「示威禁令」,與勞團正面對決的強勢態度也讓他成為草根勞工的頭號大敵,以勞工法修法為「改革政績」的他,也就不太可能成為勞工票的支持對象。
左派之外,主流右翼所推出的總統候選人,卻是以崇拜英國「鐵娘子」柴契爾夫人(Margaret Thatcher)聞名的前總理費雍(François Fillon)出線。在競選辯論中,費雍就屢番批評「現任的左派政府對勞團太過軟弱」,假若自己當選,他必定不會在勞工法改革上妥協,除了要進一步廢除勞工法中對勞工聘僱的管制條例,費雍還誓言嚴加整頓破壞社會秩序的工會結構,以加速法國的「改革腳步」。
在左右主流都與工會運動對衝的狀況下,極右派「民族陣線」(FN)的黨魁瑪琳.勒龐(Mairne Le Pen),或有機會成為這波勞工怨懟的收割者。在年初的勞動法爭議中,勒龐就曾發表反對意見,指責執政黨口中的「疏通人力市場」,只是為大型的跨國企業解套,對於本土的中小企業、SOHO族一點幫助都沒有。
在勒龐眼中,歐蘭德政府之所以不惜破壞民主秩序、三度動用49條之3也要通過修法,其急躁的態度,「很明顯就是來自於布魯塞爾(歐盟)集團的壓力」,並屆由這樣的思考邏輯,加強指控歐盟對於法國經濟主權的干預。
只不過勒龐雖然反對歐蘭德版本的勞工修法,但在之後的街頭抗爭中,卻採取了相對低調的姿態,對於警民衝突的暴亂,或者是群眾集會運動「挺身之夜」(Nuit debout)在街頭的風起雲湧,勒龐都選擇站在「反騷亂、穩秩序」的保守派立場,而未成為反勞工法的號召旗幟。
▎覺醒青年呢?天亮之後的「挺身之夜」
反勞工法抗爭也不只是「勞工的事」,在春天的示威與串連活動中,全法的高中職與高教系統,無論學生或老師也都積極地響應罷課與示威,街頭上的政策短講、空間佔領也醞釀成了夜間示威「挺身之夜」。
挺身之夜也被翻作「不眠之夜」或「夜之起義」,一開始是由巴黎共和國廣場的一場夜間集會所號召,之後再透過社群網路與學生社團擴張到法國全境。從3月到6月之間的每天晚上,全國的各個城市廣場都會聚滿對政治體系失望的法國民眾,會場上有短講、有辯論,每個夜晚都會有不同的對話形式與主題,並期待以不同意見的衝撞來激盪出對法國政治的反思。
挺身之夜的群眾影像也成為了法國反勞工法抗爭的另類印象,並被拿來和美國的「佔領華爾街」(Occupy Wall Street)或是西班牙反撙節抗爭的「憤怒者」(Indignados)運動相互比較,公民參與的盛況更被部份媒體冠以「法國之春」的名號。
然而在勞工法強行通關後,法國街頭的抗爭氣氛,也接連被氣餒、暑假、歐洲盃足球賽、與尼斯卡車恐攻等其他因素沖淡。儘管挺身之夜仍持續在各地活動,但集會的規模與能見度卻急遽下降,活動亦逐漸從實體再轉回社群網路的數位場域。
如同台灣社會對於「覺醒青年」的種種訕笑與蔑稱,挺身之夜的消沉也遭到不少意見批評「空談無用」。以結果來看,街頭的青年們不僅未能阻擋政府機器的暴衝意志,在那些夜裡聚集的街頭能量,也沒有和西班牙的「憤怒者」組成了政黨「Podemos」積極參政,這也讓持負面意見者認為:到最後,覺醒青年還是縮回了菁英泡泡裡討拍取暖。
然而在負評以外,挺身之夜也可能是引發新一代政治想像的契機。曾響應活動的哲學家馬尼格利耶(Patrice Maniglier)就認為,挺身之夜固然有力有未逮與不足的地方,但作為一場開放的政治實驗,其本來就被允許有犯錯的空間。以2011年的佔領華爾街為例,運動本身雖然未能達成直接的政策目的,但其所喚起的參政意識與經驗,卻擴散到全美各地的公民運動,2016年所掀起的桑德斯(Bernie Sanders)旋風,亦是看似死水的美國政壇,對於這波運動反思的具體回應。
馬尼格利耶認為,與街頭的互動、分享經驗相比,參與這波勞工法抗爭的法國人都能明顯感受到現行政治體制與人民之間的巨大落差,這也種下了大家「尋求新型態政治」的共識印象。其中一部份人,或許會選擇更具破壞性的民粹路線——例如川普、或勒龐等——就將獲益於失望;但開放的政治想像,確實正在擴散:
2016年,被遺忘的報導 | 轉角國際 udn Glob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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