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罷工輪迴:從大銀幕到串流時代「重播費」的漫長戰鬥
文/蔡蕙如、林玉鵬
串流媒體的出現,原本帶給影劇產業工作者新的工作機會,然而近年來隨著傳統好萊塢影業紛紛投入串流市場後,這種以巨量內容與廉價訂閱模式以獲取大量收視訂戶的模式,或許短時間帶給產業生機,但現在編劇們發現,巨量內容市場的需求,雖然讓編劇有更多工作機會,但是收入卻沒有因此提升。
串流媒體出現以來,例如Netflix,常以砸重本的製作費為噱頭,搭配行銷宣傳讓全球觀眾感受到影視產業很「熱」,然而實際上,串流媒體已在某個程度上導致中型預算的電影與電視劇逐漸消失,也改變電影與電視劇呈現的方式、閱聽人收視模式、與收益模式——串流媒體向訂閱者收取訂閱費獲利,節目與電影本質上淪為吸引訂戶的促銷活動。2023年5月開始的罷工行動,也顯示長期以來依賴重播費(residuals)分潤比例的編劇與演員,隨著串流媒體形式改變,導致薪酬大受影響。
從2023年5月起, 好萊塢編劇工會(WGA)開始罷工,主因即是與美國電影和電視製片人聯盟(AMPTP)長達六週的談判未果,最後未能就工作條件(推動合約制度、最低人員數量配置的保證)、薪酬結構與AI工具應用的新規範達成協議。7月起好萊塢演員工會(SAG-AFTRA)也一起投入罷工行列,這是60多年來首次的聯合行動。目前WGA約有1萬1,500名會員,而SAG-AFTRA則有6萬5,000名會員,聯合罷工對於好萊塢產業生產影響甚鉅。
▌延伸閱讀:〈好萊塢演員罷工記:AI「抽取專業的靈魂」,從此演員靈光消逝?〉
▌串流時代下的「重播費」問題
SAG-AFTRA發動罷工的主因,是重播費與AI技術應用,導致演員對於肖像權無法掌控的相關議題(這兩點爭議與WGA一致)。實際上,關於重播費的問題,美國編劇工會早在2007年開始與串流媒體的集體合約,並且要求串流媒體應該遵循原有影視製作的編制與編劇費用比例標準進行談判與簽約。
串流時代使重播費分潤問題變得更加難以解決——傳統好萊塢影視產業的分潤方式,是以演員因為電影、電視劇重複播放次數而獲得報酬分潤。然而傳統影視產業播放影視作品的方式,和現在閱聽人直接打開串流媒體平台收視的方式全然不同,影視作品看起來是「永遠地」在播放清單上,等著被播,並非傳統影視產業流程中「重播」的概念,這導致過去以重播費作為報酬的演員與編劇,難以用此概念來計算費用。
另一個問題在於,具有所有收看數據的串流媒體,並不直接透露到底實際上有多少人看,以至於重播費更難計算。此外,隨著AI技術應用的進展,讓演員工會擔憂未來AMPTP將可不用經過SAG-AFTRA同意,無須支付費用而隨意運用演員的圖像,並且透過新技術創造新作品。
目前串流媒體支付報酬的標準,已打破過去重播費的慣例——無論該部影視作品在平台上的播放表現如何,演員與編劇通常只能獲得固定的費用(不付重播費)。過去,只要電影票房越好,電視收視率越高,演員和工作人員就可以賺得比較多(某個程度上也是過去工會罷工與協商的成果),但是串流媒體只給固定費用。
也就是說,串流媒體的收視率與工作者的收入沒有直接關係,這和過去透過票房高低決定電影是否賺錢,以及電視高收視率代表有更多廣告收入的算法不同,因為在串流媒體上,使用者是固定支付每個月訂閱費,對於平台來說,即便是一部高點閱率的節目,對於整個平台訂閱率的影響依然很小,反而在策略上,更注重可以帶來新分眾觀眾的低收視率「長尾型節目」。
▌每一次「新技術」的變革
長期以來,好萊塢編劇工會不斷抵抗好萊塢影業資本家的緊縮與壓迫,其罷工行動力與重播費、以及工作福利保險保障有關。幾乎每一次罷工,都隨著新的傳播科技/技術發展導致罷工呼籲,從電視、有線電視、VHS、網際網路到串流媒體設備的面世,都引發好萊塢影視工作者工會的呼籲,確保在影視傳播科技發展之際,仍保持對於第一線工作者的保障。
從WGA從1933年成立以來的8次罷工行動,可以看到編劇工會對資方如何透過新科技影響重播費計算的爭鬥。從40年代電視興起影響電影產業,到60-70年代有線電視興起,80年代VHS興起,以及90年代以來網路興起、網路基礎設施發展所支撐串流媒體蓬勃的基礎,都顯示罷工與協商圍繞在傳播科技變革過程中,對於工作者權益保障的角色與定位。
而激起本次罷工的另外一個新技術,則是編劇與演員對於未來AI生成運用範圍的擔憂,這表示所有的劇本文字與演員圖像,都可以被分析、並且再被生成,以至於這些工作未來可能可以在不用支付任何補償費用或薪資的情況下,輕易由AI代勞。
▌WGA罷工鬥爭史
WGA對重播費的制度建立的努力,可說是一部漫長的鬥爭史—–第一次罷工爭取的時間點是1952年8至11月,WGA進行了14週的的罷工,要求重播費比例,以及作品若重播、翻拍或續集時,編劇仍能保有該作品的權利。該次罷工成果,讓編劇終於獲得故事與劇本的所有權,雖然可根據該劇總收入的比例獲得重播費,但當時編劇仍被迫接受固定比例的費用,無法因為作品大賣而調整他們獲利的比例。
第二次WGA的大規模罷工,發生在1960年1至6月,為期21週,訴求是保障編劇獲得電視重播費分潤、獨立的退休金與醫療保險福利。這次罷工讓片廠同意建立產業醫療保健系統,並且讓編劇獲得電影在電視上播出時的重播費分潤。
第三次在1973年3-6月,這次WGA進行16週的罷工,所面對的是新興家庭錄影帶市場發展,罷工訴求是要求錄影片與付費電視應對編劇應有的收益損害進行補償。該次罷工讓編劇獲得錄影帶與付費電視的重播費、建立獨立健保基金,並為編劇在較長期的專案加薪。
80年代則有3次罷工(1981年,13週;1985年,2週;1988年,22週),1980年美國演員工會(SAG)和美國廣播電視交易協會(AFTRA,與SAG兩者於2013年合併)聯合要求演員薪酬提高,並要求應從錄像帶和付費電視中獲得更好的報酬。導致1981年WGA 在隔年舉行為期13週的罷工,重點關注有線電視的重播費,最後發行商重播總收入的固定比例將分配給編劇。
1985年,WGA看到家庭錄影帶(VHS)為好萊塢帶來巨大的意外收入,編劇們以罷工來要求提高收益比例但最後仍妥協,WGA放棄VHS收益,轉而要求提高6%工資與健康福利制度。
80年代最後一次罷工在1988年,長達22週,這次造成資方5億美金的損失,最後雙方在聯合版稅(syndication royalties)妥協,簽訂一份效期四年的協議:仍基於百分比薪酬制度,但編劇可在國際市場重播獲得較高的費用。該次罷工主因是WGA針對國際/國內市場既有電視節目的重播需求大增,製片廠與工會對於補償措施的方式不同而起——製片廠提出依重播費收入的百分比制分潤補償,工會則要求固定金額制。最後結果工會折衷採用製片廠所提出的「彈性重播費模式」,但編劇也在此次罷工中獲得較多的創作權利。
2007年時,WGA也曾發起大規模罷工,起由與今年的罷工原因有關 ——針對網際網路興起的收視情境,進行協議與要求。2007年WGA罷工要求新媒體例如Netflix等,應遵循工會規則,當時簽訂新的集體談判確立了訂閱制隨選視訊、以及有廣告支持的串流媒體之間的重播費制度。工會也獲得對於串流媒體節目製作的管轄權,以確保Netflix和Amazon原創劇集遵循有線電視節目相同的製作與補償程序。
今年WGA則更進一步針對串流媒體對於重播費與分潤制度難以計算的問題,從5月開始進行罷工,7月則有SAG-AFTRA也加入,目前正在進行中。這一次罷的訴求,還涵蓋面對AI新科技工具化的規範應用 ——這亦是WGA與SAG-AFTRA,試圖為影視產業發展過程中每一種新科技所形塑的勞動狀態與工作條件,提出的質問與行動。
編輯/賴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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