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校園禁書大戰:政治詛咒的「有害讀物黑名單」?
「昔日的文豪經典名著,今天的美國『有害讀物』?」美國因為政治價值對立而掀起的「禁書大戰」,爭議從去年持續延燒至今,各大校園和圖書館相繼面臨被要求「下架有害圖書」的施壓。禁書作為輿論焦點,從維吉尼亞州長選戰就可見一斑——共和黨參選人楊金(Glenn Youngkin)推出競選廣告,影片中的母親氣憤難平,怒轟愛子學校的閱讀教材「極其露骨」。儘管廣告中並未明確指涉特定圖書,但大眾很快就發現,這位憤媽曾經在2012年,公開抵制普立茲獎的名作《寵兒》(Beloved)而登上媒體版面。
《寵兒》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童妮.摩里森(Toni Morrison)的代表作之一,內容涉及黑奴悲慘歷史與弒子情節,而當時這位母親要求學校禁止使用《寵兒》作為教材,引發了極大的新聞爭議,究竟這是一代文學巨著,還是「讓人不知道怎麼教小孩」的有害讀物?延續到2021的選戰廣告,又因此掀起了教育現場的文化論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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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關論戰延燒不止,拜登亦公開反擊楊金「從反女權墮落到反普立茲獎」。但隨著楊金逆轉勝選,2022年2月底,維吉尼亞州參眾兩院已通過全新法案,父母將有權事前檢視「含性裸露內容」的教材,「下架文豪」至今已不是開玩笑,而是指日可見的未來。
遭災的可不只是《寵兒》而已。自去年下半年起,美國校園掀起一場禁書大戰,從課程中被取消、遭勒令自圖書館下架的書籍不計其數,「有害圖書」列表中竟不乏《鼠族》(Maus)、《使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梅崗城故事》(To Kill a Mockingbird)等公認名著,備受好評的非裔酷兒青少年自傳《All Boys Aren't Blue》甚至還一度面臨刑事告訴。
其實「禁書」爭議在美國並非新鮮事,也不是只有保守派才針對書本內容發難,但近期這一波禁書亂鬥已掀起前所未見的法律惡戰,當兩極對立的政治氛圍燒向教育現場,作為言論自由重要象徵的圖書,無可避免地再次成為輿論場的燙手山芋。
▌《哈利波特》也被禁:跨幅數百年的美國禁書史
追溯美國禁書史,其實早在17世紀便有政府官方焚書的紀錄,而眾所公認的第一本「國家級禁書」,就是因提倡廢奴在南方邦聯被禁賣的《湯姆叔叔的小屋》(Uncle Tom's Cabin),其也被視作是南北戰爭的導火線之一。1873年保守派運動者康斯托克(Anthony Comstock)力促通過《康斯托克法》(Comstock Laws),該法案禁止「淫穢文學的交易和流通」,定義卻模糊不清,在日後屢鬧出法律爭議,於20世紀陸續被限縮解釋並宣告違憲。
1950年代,《共產黨宣言》(The Communist Manifesto)等社會主義相關書籍在麥卡錫主義(McCarthyism)高漲之下屢遭掣肘,而民權運動風起雲湧的1960年代也有多本種族相關書籍引爆論戰。1980年代,雷根時期帶起一波舉發學校及圖書館書籍的高峰,每年的圖書檢舉通報量竟高達7、800件,而40年前的這場禁書戰爭,也催生了「禁書週」(Banned Books Week)等延續至今的「禁書文化衍生物」。
一般而言,涉及性和暴力情節的書目最容易遭到投訴,如有殘酷強暴橋段,描述女性黑奴絕望弒子的《寵兒》。但可能很多人想不到,風靡全球的《哈利波特》系列居然也高掛禁書排行榜前十名,其背後原因主要是宗教因素——書中描寫的魔法屢遭抗議為「推崇巫術、異端」。同樣因衝擊信仰遭災的還有達爾文《物種起源》(On the Origin of Species),其於1859年推出後在歐洲掀起軒然大波,於20世紀初也一度在田納西州遭勒令禁止教學。
「污言穢語」是另一個常見的禁書主因,在由自由派發起,以捍衛種族正義為名的禁書聯署中更是屢見不鮮。2020年,加州柏本克(Burbank)地區國高中拍板禁教《梅崗城故事》、《頑童歷險記》(Adventures of Huckleberry Finn)、《人鼠之間》(Of Mice and Men)等曾為指定教材的名著,就是因為這些書中含有大量「N-Word」等種族歧視字眼。
而《梅崗城故事》中為非裔嫌犯辯護的正直律師阿提克斯.芬奇(Atticus Finch)被視為過時的「白人救世主」形象,對非裔角色的塑造也不脫白人視角,在後BLM的今日自然淪為眾矢之的,但以種族平等為名的禁書同樣遭遇不小反彈,亦有不少自由派發聲反對簡單粗暴的取消作法。
▌當民間檢舉變調為官方施壓:隨時觸法的教育大亂鬥
當原先多由家長和公民團體發起、「從下往上」進行抗議的禁書呼聲,遇上自2020年延燒至今的批判性種族理論(critical race theory)爭議,竟讓禁書大戰開始出現多起「從上向下」的法律及政治施壓亂象。
隨著喬治.佛洛伊德(George Floyd)之死引爆種族正義論戰,保守派痛批檢討美國結構性歧視的批判性種族理論對學生灌輸「白人特權」、「美國處處皆歧視」的觀點,形同鼓吹反白人、反美國思想,只會加深種族衝突。截至目前,已有14州通過相關法規,對公立學校教授種族、性別等議題設下規範,作為課程教材的書目和圖書館藏書自然也難逃檢視。然而,模糊的法律語言讓基層教師和圖書館員無所適從,更害怕遭無限上綱究責——以德州為例,新法規要求只要談及「高度爭議議題」,教師需對學生同時說明相互對立的觀點,不得偏袒任一意識形態。
也就是說,若班上有反省納粹大屠殺的圖書,那也要一併呈現「反方意見」才能平衡立場,但難不成老師得帶領學生閱讀否認大屠殺存在,甚至是支持暴行的書籍才算合法嗎?觸法壓力令第一線教職人員苦不堪言。
去年10月,德州眾議院議員麥特.克勞斯(Matt Krause)開出長達850本書的圖書黑名單,質問多個學區「有害書籍」於圖書館流通的狀況,雖無法律效力但已成功施壓部分書本下架。探討非典型家庭、於美國和台灣皆大獲好評的《背離親緣》(Far From the Tree)也赫然在列,令作者安德魯.所羅門(Andrew Solomon)憤怒投書《紐約時報》,大標寫著:
〈我的書曾在中國被審查,現在它又上了德州黑名單〉
所羅門重批美國的禁書亂象已幾乎與中國審查制度無異。然而,隨著州長阿博特(Greg Abbott)加碼下令教育部「清查校園內色情教材」、南卡羅萊納州州長亨利.麥克馬斯特(Henry McMaster)跟進喊話「全面調查像《Gender Queer》這類猥褻圖書」,禁書大戰越演越烈,性別議題也成為全新重災區。
據美國圖書館協會(ALA)統計,2020年最常被投訴的書籍便是講述跨性別議題的童書《喬治女孩》(George)。而除了《All Boys Aren't Blue》,懷俄明州公立圖書館也因館藏有引領青少年讀者認識LGBTQ議題的入門書《This Book Is Gay》面臨刑事控告威脅。
今年,禁書戰爭已演變為更進一步的「教育透明化」訴求,舉凡要求教師事先將所有上課教材po網供家長檢查、家長有權檢視上課錄影確認老師有無「偷教」批判性種族理論、學生參與LGBTQ社團需獲家長同意等……,已有多項十足激進的全新法案在各州被提出討論,勢必在接下來又將掀起一波立法亂鬥,也註定成為今年2022年11月期中選舉前不可忽視的政治戰場。
▌終戰不在即:禁書戰爭的未來
禁書戰爭必定重創出版業?其實不然,反而還對銷量頗有助益,如《寵兒》和《鼠族》都因鬧出禁書新聞後重回排行榜,正所謂「你越禁,我越看」。除了因話題帶動銷售,在禁書爭議發生的學區,反禁書的倡議者時常自主購買一定數量的書籍四處發送,作為對言論自由的支持,也貢獻了一定銷量。
2021年底,超過600位作者、出版社和書店出面譴責禁書風潮,企鵝藍燈書屋(Penguin Random House)CEO馬庫斯.多赫(Markus Dohle)更宣布捐出五十萬美金協助捍衛圖書自由——多赫於二戰後的德國長大,也曾在波蘭、俄羅斯等地工作,亦深諳中國的出版眉角,對言論自由議題格外有感。
另一方面,禁書命令也並非無法推翻——賓州中央約克學區曾決議禁止教學一系列圖書和紀錄片,歷經學生、當地居民和倡議者連續多月的抗爭,終於在去年9月解除禁令,但只怕反擊禁書的動員已難以追上如今遍地開花的禁書大戰。
禁書之亂自然可視作是保守派對所謂「政治正確過頭」的取消文化的全面反擊——你取消我,那我封禁你,以「保護下一代」的大旗吹響開戰號角。其中繁雜糾結的矛盾,也許最適合以《紐約時報》刊出的這封讀者投書作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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