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共讀時代」：最壞的2022年？法蘭克福書展參展記

2022/12/02 李艾真

圖為2022法蘭克福書展西班牙國家館，本屆書展主題國為西班牙，國王菲利普六世（F... — 圖為2022法蘭克福書展西班牙國家館，本屆書展主題國為西班牙，國王菲利普六世（Felipe VI）和萊蒂西亞王后（Queen Letizia）也特地親臨會場共襄盛舉。圖／美聯社

「狂亂的2022年....出版人全面滿血回歸？」歷經兩屆全／半線上、縮小規模的後疫情模式，今年法蘭克福書展（Frankfurter Buchmesse）終於恢復以實體展為主的常規路線，全球出版人們無不引頸期盼——無論是長達三年的分離，還是從新鮮到惱人的視訊會議，都終要告一段落，各國紛紛解封的大趨勢也為參展意願注入強心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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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法蘭克福作為實體書展復活的起點可說是再適合不過。於世界各地舉辦的的書展何其多，但法蘭克福書展始終是規模最大、業界公認的重點盛事，早已是出版人們每年的固定行程。今年的書展與往年的時程相近，在10月19日到23日這五天舉行，並依循慣例，前兩天僅限業界人士入場，後三天開放一般民眾進場。

據大會統計，今年的總參展人數達18萬。其中，供業界人士開會的版權中心（Literary Agents & Scouts Centre），400多張桌子全被訂滿，前來開版權會議的人次也近萬，整體規模比起去年大幅成長。雖尚未完全恢復疫情前水準，但大多數的出版人顯然都已在今年歸隊。

綜觀歐美出版界，本次選擇不出席的大多為美國業界人士，主要因距離較遠、防疫考量而決定不參展。亞洲的參展人數則偏少，已鬆綁防疫規定的台灣、日本、韓國以版權代理商為大宗，較少出版社前來參加。而至今堅持「動態清零」的中國，當局以防疫名義嚴格控管出入境，導致幾近無人能參展。儘管中國國家主題攤位仍有在書展現身，但一般出版人幾乎全面消失，與疫情前形成強烈對比。如無意外，明年的法蘭克福書展應已完全回復疫情前的盛況，若中國出版人的參展依舊懸念，甚至演變為常態缺席，對於人際網絡建立和思想交流都會是一大重挫。

同樣在這場大回歸中掉隊的，還有俄羅斯和伊朗。俄國因烏俄戰爭遭抵制而不得設置國家攤位，伊朗則是在開展前突發宣告退出書展，控訴大會「干預伊朗內政」，甚至傳出國家代表團簽證卡關的消息。戲劇性十足的「臨陣退展」，顯然和阿米尼（Mahsa Amini）之死引發的示威浪潮有關——法蘭克福書展大會直言力挺抗爭，還特地舉辦相關講座，恐怕正是讓伊朗官方震怒、拒絕設立國家館的主因。

法蘭克福為德國重要的商業都市，雖非熱門的觀光大城，其位於美茵河畔（Main），河... — 法蘭克福為德國重要的商業都市，雖非熱門的觀光大城，其位於美茵河畔（Main），河岸景緻頗為怡人。圖／李艾真攝影

▌名為偶然的魔法：實體書展之必要

在疫情前一年成為版權經紀人的我，直到今年才首次參加法蘭克福書展，成為本屆為數不少的「書展新鮮人」其中一員（於疫情期間加入業界的出版人大多在今年才首次前往法蘭克福，故本屆的首度參展者特别多）。常聽人說實體書展遠勝視訊會議，但實際參與後才真正切身體會——展場內的商務會議固然是書展的重點，但令人難忘的時刻往往發生在展場外，如於書展前兩天即悄悄開跑的「圈內人會前會」。

非屬書展官方活動的「會前會」是出版圈多年來的默契，眾人在書展正式開始前於施泰根貝格法蘭克福特霍夫飯店（Steigenberger Frankfurter Hof）相約碰頭，寬敞的飯店一樓被人潮擠得水泄不通，無一例外，全都是來自世界各地，一年一度奔赴法蘭克福參展的出版人們。在這裡，事前約好的會議和不經意的偶遇同樣重要，人人忙著搜集情報、探問八卦，這些搶先獲悉的資訊，都可能在接下來三天的展場會議派上用場。

另一個因偶然而驚喜的場合，則是晚間舉行的餐宴和酒會。人們在這些社交場合拓展人脈，也得以和原先不熟識的同業進行交流，如我作為繁體和簡體中文的版權代理，平常往來的多為歐美經紀公司和台灣、中國出版社，不大有機會和其他語種的代理商接觸。但透過這類活動，才首次結識來自土耳其、義大利的版權經紀人，並相互分享書市狀況，又或者該說抱團取暖——因為一問之下，大家的煩惱竟高度一致：讀者越來越少、通貨膨漲、成本飆升⋯⋯，若非因書展齊聚一堂，這些在既定商業關係之外的對話也不會發生。

日本動漫在德國也十分受歡迎，書店的漫畫區頗具規模，此平台上可見《七龍珠》、《火影... — 日本動漫在德國也十分受歡迎，書店的漫畫區頗具規模，此平台上可見《七龍珠》、《火影忍者》、《鬼滅之刃》等人氣漫畫，攝於法蘭克福Hugendubel書店。圖／李艾真攝影

動畫熱播中的《鏈鋸人》也擺在主要平台上，攝於法蘭克福Hugendubel書店。
... — 動畫熱播中的《鏈鋸人》也擺在主要平台上，攝於法蘭克福Hugendubel書店。圖／李艾真攝影

▌本屆書展很政治：當我們「共讀時代」

大會何以定調本屆書展「比往常更政治」？誠然，澤倫斯基特地錄製影片對參展眾人喊話，烏克蘭第一夫人葉蓮娜（Olena Zelenska）也現身書展參與對談，但原因顯然不止於此。幾天會議下來，各家客戶口徑一致：

「今年好像沒有一本人人議論的書展大書？」

其實背後的答案呼之欲出：有哪本書，能夠比「2022年」本身的連番時事更震撼？

睽違三年未見，當出版人們終於敘完舊，話鋒一轉無非談烏俄戰爭、伊朗抗爭，台海危機也屢成話題——關切人身安全只是入門問候，我記得溫文儒雅的英國客戶用最和善的微笑問了最複雜的問題：你們的認同是台灣人還是中國人？而後從善如流，也談起自己家剛出爐的大新聞：特拉斯閃辭。同樣在書展期間發生的還有中共二十大，於是第一天開會時說「尋求連任」，最後一天則改口「已經連任」。語畢，大家對簡中書市未來將面對的言論尺度緊縮已了然於心。

今年無論國內外，暖心系小說都大受歡迎，這也反映了現實生活沈重，讀者尋求療癒的普遍心理。同理，出版人在備感治癒的久別重逢中暢聊沈重時代，可能正是剛剛好的苦甜中和，但也偶有例外——一位客戶說前晚喝多了，才剛驚覺聊天對象受僱於共和黨，下一秒就忍不住大聲質問：「你認同川普嗎？我覺得他該去坐牢！」一襲嗆辣發言讓對方尷尬不已，我們則笑翻了。書展主席尤根．伯斯（Juergen Boos）所說的：「實體見面是兩極對立的解藥」顯然並不盡然，但大家終於又回到這裡，享受面對面交流的溫暖、意外、混亂，或許這正是今年的法蘭克福書展，最大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