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城的革命（下）：「廢除自律型高中」的教育平等？

2019/11/15 楊虔豪

南韓前法務部長曹國妻女的特權入學爭議，全案仍由檢方調查中，在請辭滿1個月後，曹國本人也在11月14日遭檢方傳喚——恰好這天正是南韓大學修學能力試驗（簡稱「修能」）舉行之日。為了「滅火」，南韓教育部火速以頒布施行令的方式，宣布2025年將讓自律型私立高中轉換為普通高中，引發兩極評價。

「政府把自律型私立高中一竿子都廢除，是假裝『公正』，卻讓社會重返罹患教育退化病狀的齊頭式平等舊時代…自律型高校是要確保教育的容易度與多樣性，體現實質平等的公共教育模範，我們不該用牽強的邏輯來貶低自律型私校！」教育部新政一頒布後，自律型高中校長團協議會會長金鐵京憤怒說道。

金校長表示，政府應該做的是基於良好的教育理念，維持這些分眾化私立高中的經營，並給予支援；現在要求讓自律型高中限期轉型，不僅是玩弄民粹，也等同主張自律型高中就是造成高中序列化的頭號嫌犯，對自律型高中並不公平，目前協議會與其他反對團體，正研擬提出釋憲。

「從朴槿惠政府時期，我就提出要求全面廢除自律型私立高中，當時就算教育部不同意並撤除提案，我個人還是為讓自律型私校轉換為一般高中，而與政府角力…這段時間，我們高教體系就是垂直序列化，而今天就是打破這現象，朝向多樣性百花齊放的高教體系轉換日子。」首爾市教育監曹喜淵肯定評價道。

聖公會大學社會系教授出身的曹喜淵，就任教育監前，是南韓學界最具代表性的進步派人士。曹教育監認為，消彌一般高中與分眾高中的差距，並盡可能為一般高中注入更多資源，才能實現從教育環節落實平等，確保人人都能適性發展。但他也強調，廢除自律型私校並非充分條件，得有配套措施。

在教育部頒布自律型私校轉型命令後，根據實時施測公司（Realmeter）的民調，51.3%的南韓民眾，對此持正面態度，反對比率則為40.6%。細部分析，除了政治立場較偏向保守、居住在慶尚地區者外，其餘民眾都傾向贊成自律型私校轉換為一般高中。

儘管這項緊急措施，獲得過半民意認同，但反對者提出的擔憂，卻仍值得注意：首先是以「施行令」雷厲風行頒布新制上路，看似極有效率，但難保未來若發生政黨輪替，新政府也可能以同樣方式，頒布轉換政策，屆時可能會讓民間社會和學子無所適從。

另一問題在於，若民間多數認同自律型私校應轉型，但父母對「子女進入明星高中就能考上好大學」的執念仍在，最後可能導致家長瘋狂將子女遷入社經條件較高的首爾江南學區高中，同時也會持續滋長補習風氣。面對諸多疑問，社會副總理兼教育部長俞銀惠只好再上前線滅火，試圖消解各種憂慮。

「我們在2017年總統大選以後，發表說要整編高教體系時，小學生將學籍遷入江南3區的比率，反而從2016年的6.8%下降到2018年的6%。」俞部長11月7日接受《JTBC》電視台直播訪問時，提出數據解釋，認為新的教改案不致於造成湧入江南地帶就學的問題出現，強調家長不必太恐慌。

她更表示：「現在外語與國際（以及自律型私立）高中運作中的多樣教育課程，在一般高中也會照例，於必要的特性學習領域中運行，所以不用特別去就讀江南3區或特殊高中，以後在一般高中，自己能選擇想要的教育課程、做出多樣選擇的機會也更開闊些。」

這話意指，新政策是讓往後的一般高中學生，享有更多選擇權，分眾型特殊高中若存在好的教育項目，未來也會導入一般高中內，藉此消除不平等現象。這也在暗示，先前教育公告將增撥2年共2.2兆韓元（約新台幣628.5億元）的預算給一般高中，將可能用在加強適性與特色化的選修課程設計與教學上。

面對本次以「施行令」推動改革，反對團體將提起釋憲或訴訟，教育部回應，已通盤考量過法律上的問題，認定並無問題，才會決定盡速上路。俞部長強調，能理解有人要提起釋憲或訴訟，但自己是為改變教育體制材踏出第一步，在考量能盡可能降低社會矛盾與爭議後，才決定這麼做。

曹國妻女牽扯出的特權入學爭議，催生了南韓雷厲風行的教育改革，希望藉打破目前體制內的各種高中序列位階化現象，將所有高中拉至平等地位，讓人人都能獲得平等與良好受教權，消彌特殊分眾化高中的優越性。

表面上看似贏得多數民心支持，但新制真正上路後，理想是否真能和現實相配合，還是又會衍生出其他意想不到的新問題？最後營造出的「平等」，是立足點還是齊頭式平等？在升學競爭激烈，以及家長亟盼望子成龍鳳、社會又重競爭與位階排序的南韓社會，這樣的教育改革，仍充滿諸多不確定性。

楊虔豪

定居首爾過著採訪與寫稿生活的駐韓獨立記者。畢業於成功大學政治系，總是被誤認為是韓國學生，實際上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目前經營韓半島新聞平台，並將南北韓報導與評論供應給BBC中文網、公視、端傳媒等華文媒體。2023年以南韓梨泰院慘案新聞報導，獲得SOPA亞洲卓越新聞獎。▎FB：韓半島新聞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