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元日戰爭到相撲外交：蒙古如何成為「親日國」？

2019/09/02 陳威臣

日本與蒙古兩國的關係相當友好，近年來也逐漸發展成戰略夥伴關係，蒙古人也對日本普遍... — 日本與蒙古兩國的關係相當友好，近年來也逐漸發展成戰略夥伴關係，蒙古人也對日本普遍抱持相當高的好感。圖為由日本融資給蒙古，向美國通用電氣（GE）所購置的DASH-7機關車。圖／陳威臣攝影

8月25日，位於蒙古國首都烏蘭巴托的市中心，距離市民最常光顧的蒙古國營百貨不遠處，一家日本知名的大型連鎖商務飯店「東橫INN」，在烏蘭巴托的分店開幕了。

這間在台灣也頗受歡迎的連鎖商務飯店，不僅遍佈日本全國，在韓國、柬埔寨、菲律賓、法國與德國等地也有分店，而東橫INN之所以會在蒙古開設新飯店，主要是相中有越來越多的日本人，前往蒙古工作、出差與觀光。根據統計，訪蒙日本人從2009年開始年年增加，由1萬5,000人增加至2萬2,000多人（2017年），為訪蒙外國觀光客第4名。

日本與蒙古兩國的關係相當友好，近年來也逐漸發展成戰略夥伴關係，蒙古人也對日本普遍抱持相當高的好感，根據過去日本外務省的民調顯示，喜愛日本的蒙古民眾高達7成以上，即便到近年也都還是數一數二的「親日國」。蒙古與日本在近代是怎麼產生交集的呢？故事要從13世紀元世祖忽必烈稱霸東亞，並且征服朝鮮半島後談起。

▌從「蒙古襲來」到諾門罕之役

1268年，忽必烈第二度派遣使者前往日本，要求日本臣服於元朝之下，但京都的朝廷與鎌倉幕府卻都對此視而不見，這讓忽必烈動念要派兵侵攻日本，並在1274年與1281年兩度派兵渡海，但卻都遇到颱風鎩羽而歸（也就是所謂的「元日戰爭」，日本也稱「蒙古襲来」）。

不過所謂不打不相識，蒙古征日失敗後結果意外地促成雙方短暫的貿易交流。之後因漢人政權成立（大明國），蒙古人被趕回塞北，雙方交流就此中斷，直到20世紀才又有了新交集。

當時臣服於清帝國的蒙古，因中華民國的成立，有了些許的變化——外蒙在1924年正式獨立為「蒙古人民共和國」；內蒙則是在日本帝國入侵中國之後，在日軍的扶持下，由德王出面成立蒙疆政府，日本還成立駐蒙軍派駐內蒙。

蒙古在1274年與1281年兩度派兵渡海進攻日本，但卻都遇到颱風鎩羽而歸（也就是... — 蒙古在1274年與1281年兩度派兵渡海進攻日本，但卻都遇到颱風鎩羽而歸（也就是所謂的「元日戰爭」，日本也稱「蒙古襲来」）。圖為13世紀繪製的《蒙古襲來繪詞》。圖／維基共享

1939年二戰爆發前夕，日本為了一探蘇聯的實力，由關東軍發動諾門罕之役，雙方在蒙滿邊境的諾門罕對戰，當中蒙古也曾派兵支援蘇軍，成為日蒙雙方第二次的戰爭。1945年二戰結束，關東軍向蘇軍投降後，官兵遭蘇聯押往西伯利亞強迫勞動，其中也有1萬2,000人被送到蒙古，並且有1,500人在留置期間死亡。

戰後東西陣營對峙，在國際局勢的影響下，日本並沒有與作為蘇聯衛星國的蒙古建立外交關係；不過直到1970年代中日關係的緩和、而蒙古也開始從原本依靠蘇聯轉向對外接觸，在此契機之下，1972年2月，日本終於和蒙古人民共和國建交。雙方並在1977年簽訂經濟合作協定：蒙古放棄依諾門罕戰役對日求償，而日本則無償贈與50億日圓，協助蒙古發展經濟，並在首都烏蘭巴托興建喀什米爾羊毛工廠。

1945年二戰結束，關東軍向蘇軍投降後，官兵遭蘇聯押往西伯利亞強迫勞動，其中也有... — 1945年二戰結束，關東軍向蘇軍投降後，官兵遭蘇聯押往西伯利亞強迫勞動，其中也有1萬2,000人被送到蒙古，並且有1,500人在留置期間死亡。圖中央為被蒙古軍俘虜的日軍。圖／維基共享

由於諾門罕戰役的關係，當時的蒙古人對日本其實沒有太多好感，不過1989年蒙古民主化之後，雙方關係產生了根本的變化。因冷戰結束、蘇聯共黨垮台等影響，民主化風潮也吹進了蒙古，在經歷無血革命後，蒙古成為民主國家，並且在1992年通過新憲法，將國號變更為「蒙古國」。

而積極尋求對外關係的蒙古，也開始與日本接觸，雙方高層互訪逐漸頻繁，包括日本首相宇野宗佑、海部俊樹等人，以及蒙古部長會議主席杜馬．索德諾姆都曾互訪，簽訂了貿易協定讓兩國關係邁入新的時代。

▌日本相撲與中古車的吸引力

在政治上雙方關係逐漸升溫，在人民交流上，雙方卻是因為相撲而結緣，並且讓彼此更加緊密。自古以來，蒙古人必須要在草原上與大自然搏鬥、並且四處征戰以獲得良好的水源地，讓蒙古人練就馬術、射箭與格鬥三項傳統技藝。

其中與敵人的格鬥技巧，演變至今成了俗稱蒙古角力的「搏克」比賽。也由於比賽方式類似於日本的國技「相撲」，也讓日本相撲界將眼光鎖定蒙古力士。1991年，前大關（相撲力士的階級稱謂）旭國斗雄，率先前往蒙古招募新人，在當地引起一陣熱潮，高達170人應徵，最後包括旭天鵬（最高位：關脇）、旭鷲山（最高位：小結）等6人來日，開啟了蒙古人稱霸大相撲的歷史。

也由於這些前輩們，讓蒙古後進陸續前往日本發展，還出了朝青龍、白鵬、日馬富士與鶴龍四位橫綱，而相撲也在蒙古成為頗受歡迎的運動，蒙古的電視台還向日本《NHK》購買了相撲轉播的版權，然後改用蒙古語解說，可見相撲在蒙古受重視的程度，也成為改變蒙古人對日本觀感的有趣關鍵之一。

蒙古烏蘭巴托出生的相撲力士朝青龍，2010年從日本相撲界引退之後，轉而成為日本與... — 蒙古烏蘭巴托出生的相撲力士朝青龍，2010年從日本相撲界引退之後，轉而成為日本與蒙古的外交特別大使。圖／美聯社

來自蒙古的力士後進也陸續前往日本發展，還出了朝青龍、白鵬（圖中前排左一）、日馬富... — 來自蒙古的力士後進也陸續前往日本發展，還出了朝青龍、白鵬（圖中前排左一）、日馬富士（前排右一）與鶴龍四位橫綱，而相撲也逐漸在蒙古成為頗受歡迎的運動，蒙古的電視台還向日本《NHK》購買轉播版權，改用蒙古語解說。圖／法新社

另外，由於蒙古天候特殊，道路系統不甚發達，對於車輛的要求相當嚴苛，近年來蒙古民眾購車的風氣日盛，價格實惠但性能優異的日本中古車（售價約50萬日幣），就成了蒙古民眾的首選。2003年時蒙古進口日本的中古車，僅有3,500輛，到了2013年之後，每年大約進口3萬多輛，暴增10倍。

雖然蒙古的道路行進方向是靠右行駛，原道路設計應是以左駕為主，但法規上仍允許右駕車上路，也因此絕大多數的日本中古車仍是右駕車，而且車上的日本車檢貼紙、甚至於營業用車上的公司名與電話依然存在；但蒙古人也不以為意，而形成一個相當有趣的畫面。

這些日本中古車，最受歡迎的還是SUV車輛與油電混合車兩種。SUV得以應付草原上的顛簸路面，至於油電混合車，除了因離開都市加油站少，所以需要行駛距離夠長的車輛之外，也可節省購油成本。

當然車輛品質還是蒙古民眾選擇的首要原因，畢竟品質優異的德國車價格過高，而韓國或是中國製造的車輛雖然價格便宜，但性能不佳、故障率高，而且在遼闊的蒙古草原上故障，根本找不到修車廠，因此日本車就成了蒙古人的最愛。

▌日蒙經濟戰略夥伴

近年來日本支援蒙古可說是不遺餘力，目前在蒙古最大的投資，就是自2008年開始進行的「新烏蘭巴托機場」建設計畫。這個計畫主要是為了解決現有的成吉思汗國際機場過小老舊的問題，經過多年的建設，目前工程已達收尾的階段，預計明年（2020年）即將開航。

為了這個計畫，日本政府融資總額高達6億美金給蒙古，並且由日商進行工程設計與建造，而且新航廈的經營，則由成田國際空港、日本空港大樓、JALUX與三菱商事共同成立新公司接手經營。

除了新機場之外，像是烏蘭巴托車站東側的鐵路跨線橋「太陽橋」，也是由日本出資興建。日本還捐贈了包括消防車、救護車等車輛給予蒙古，這對於發展中的蒙古，有相當大的助益。而就日本的資源與戰略觀來說，蒙古擁有的礦產與木材剛好是日本需要的資源；此外對日本來說，最大的敵人還是在中國與北韓，因此拉攏蒙古不僅可以牽制這兩國，多少也可以給俄羅斯一點面子。

烏蘭巴托車站東側的鐵路跨線橋「太陽橋」，是由日本出資興建。圖為太陽橋的紀念石碑。... — 烏蘭巴托車站東側的鐵路跨線橋「太陽橋」，是由日本出資興建。圖為太陽橋的紀念石碑。圖／陳威臣攝影

蒙古在民主化之後，由原本的計劃經濟市場，轉變為資本經濟，近十年來整個國家蓬勃發展，尤其是首都烏蘭巴托有大量人口湧入，讓原本只設計容納30萬人的都市，目前已高達144萬人口，也因此整個都市的基礎建設呈現嚴重不足的狀態。

急需建設的蒙古，自然吸引不少外資進駐，除原本即相當親近的俄羅斯之外，中國、韓國、日本等國的企業，也陸續前往蒙古投資，卻造成不少社會問題。韓國最為積極，在蒙韓國人已有數千人，除大企業外，不少人到此經營飲食店，且韓國人到蒙觀光的人數也逐年增長；不過卻屢傳出韓國人來蒙古發展性旅遊、並且從事走私、非法開店等不法情事，造成蒙古人對韓國人的觀感相對不佳。

至於中國深入蒙古更是鋪天蓋地，大量掠奪蒙古的資源外，也低價搶標許多基礎建設，但施工品質不佳，自然引起蒙古人的反感，進而發生衝突。中國企業大量進入蒙古，佔投資額49.3%，而且超過半數的蒙古物產都輸往中國，導致蒙古的經濟受到中國的控制，而引發蒙古人對中國人的厭惡；2005年烏蘭巴托曾發生過大規模排華運動，影響所及，讓目前的烏蘭巴托都還看不太到漢字看板。

相較之下，日本人反而較受到蒙古的歡迎，除了蒙古對於日本人「低調自律」的印象之外，日本投資相對較低、製品品質和價格受到歡迎，自然成為好感的因素之一。而讓彼此關係熱絡的，還包括透過蒙古相撲力士所搭建起來的外交橋梁，這是其他國家比較難取代的文化軟實力。

近來隨著美中貿易戰升溫，為了建構中國的包圍網，蒙古也成為美國拉攏的對象，而身為蒙古重要夥伴的日本，其角色自然重要。烏蘭巴托東橫INN的開幕，雖然只是小事，但可見的未來，兩國的關係將會更加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