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粹與他們的產地(中):猶太不倒,奧地利不好?
從1919年到1929年,奧地利的政局就已在社民黨(SDAP,代表工人階級的改革派)與基社黨(CSP,代表小市民、農民、教會、資本家的保守派)的激烈惡鬥中每況愈下。雙方陣營從互相污衊抹黑的浮誇宣傳,發展成側翼勢力兩極化的局面,乃至於各擁軍隊互相鬥毆,並且頻繁發生政治暗殺事件。
1929年的金融風暴則讓這一切都變得不可收拾。奧地利農產掉了3成,工業生產衰退4成,貿易出口減少5成,總體失業率超過20%,青年失業率更達到45%。
政治風向頓時失衡向右傾倒:人們把經濟衰退歸咎於工資、工時、社會福利等左派政策(事實是:奧地利的產業體質不良,在技術與管理上皆嚴重落後,且資本家再投資的意願低落);資本家抱怨工人薪資太高所以企業賺不了錢(事實是:奧地利的薪資水準在當時歐洲屬於後段班,以1930年為例,若英國的薪資水準為100,德國為73,奧地利則只有48);多數人則期待撙節開支,實施經濟戒嚴法,由危機內閣來專斷獨行——然後還要嚴懲猶太人。
▌都是猶太人的錯?奧地利右翼起飛
猶太人?是的。因為人們將危機歸咎於猶太銀行家炒作金融。但事實上,奧地利金融業是親基社黨人士的天下。且在這場金融危機爆發的前幾年,奧地利早就陷入全民炒股和外匯投機的瘋狂。當時的新聞就曾這樣報導:電梯少爺、年輕女傭、寡婦、中學生、寄宿學校的女孩們......所有人都被一頭熱沖昏了頭。
此外,猶太人也必須為那些不倫不類的左派改革政策負責。因為人們認為,社民黨就是被猶太人所滲透把持的「猶太布爾什維克」;換句話說,猶太人既是資本主義吸血家、同時又是圖謀破壞傳統基督教社會的社會主義革命者——猶太好忙。
事實上,奧地利社會此時對猶太人的反感確實激增,但真正的觸媒既不是資本主義、也不是社會主義,而是來自東歐與俄羅斯的猶太難民潮。以維也納為例:1867年登記的猶太居民只有2,617人,但到了1910年猶太居民已暴增至175,294人。這是因為奧匈帝國各地的民族建國運動也同時迫害當地少數族群,讓許多猶太人逃到首都維也納尋求庇護。此後,一戰期間的民族仇殺、俄國共產革命,猶太人也都成為被清算的目標,並大量逃進作為西方門戶的奧地利。
於是,奧地利人對猶太難民湧入的反感,在時機成熟時,便結合舊怨,轉化成左右通吃的政治污衊。而這種「超越左右」、「跨意識型態」的仇恨,剛好就是非典型幹話政黨——納粹——的菜。奧地利納粹在1930年代初,得票率從原本的1~3%,大幅成長至15~20%。
1930年代初,奧地利群眾的政治風向是,對高分貝的對立修辭疲軟、對民主悲觀,反政治、只想拚經濟。這種「非政治」的具體實踐,則是一面透過反猶來創造共同敵人、聚集民氣,一面淘空民主、建立威權政治。
民氣這時候站在基社黨與大德意志主義者這邊,兩者合組內閣,打壓社民黨。而社民黨在面對經濟危機時,也失了方寸:作為反對黨,竟只能向危機內閣的專權妥協、並附和各種親資方的撙節政策。這讓基層黨員大為失望,乃至於出現退黨潮。社民黨自此大失血,此後節節敗退,無法再與右翼抗衡。
▌架空中央的地方「武裝鄉民團」
然而,奧地利此時的威權政治,並不是在右翼專政後便一夕生成的。它先要經過一個至為關鍵的階段:運用體制外的暴力,打破民主共和國對暴力的壟斷、並且癱瘓國家機器。
事實上,從1920年代末期,奧地利就已出現常態性的體制外暴力:右翼陣營的極端軍事側翼「護家軍」、以及社民黨所控制的「共和防衛聯盟」。
「共和防衛聯盟」是社民黨為收編激進共產主義者、戰後無職的退伍軍人、以及長期失業勞工,所建立的組織,旨在將左翼極端勢力納入控制,避免發生共產革命。它由社民黨直接指揮,人數約在3~4萬人。
與此相反地,「護家軍」則是由奧地利各地方農民自衛隊所集結而成,政治態度極為保守而武勇剽悍。其中派系林立,甚至有互相排擠敵視者。人數約在6~7萬人。他們成員多與基社黨關係密切,但維持獨立地位,名義上不受基社黨控制——甚至參與選舉、與基社黨競爭右翼選票。
互鬥的雙方原本在氣勢上互不相讓,並且大抵都受到社民黨和基社黨的節制。然而均勢與節制的局面,隨後就被打破,並且急轉直下。
1930年代開始,失業率長期居高不下,右翼政府的撙節政策大砍失業救濟,約只有一半的失業者能得到救助。這讓社會開始解離,大量失業人口返鄉,由地方和家庭負擔救濟。而家庭則主要由女性作主——當時女性負擔的家計收入,是男性的兩倍以上。被奪走一切、尊嚴盡失的失業男性,則多半游手好閒,在逞兇鬥狠的政治鬥毆中來找回尊嚴。此時社會戾氣四起,加入各地的護家軍練拳頭,就成為這些失業男人的人生第二春。
與此相反地,「共和防衛聯盟」的成員受到失業潮嚴重衝擊,社民黨中央又屢屢節制、下令禁止衝突鬥毆,使他們士氣低落,成員逐漸散去。
自此,護家軍的勢力高漲,壓制了社民黨,同時也蓋過了基社黨。基社黨不但無力節制,還經常在政策上受到武鬥派的綁架,原本黨內較溫和的共和派因而逐漸退出舞台。而奧地利共和國政府,也已在實質上失去對暴力的壟斷,其軍權被護家軍所架空——或更確切地說,被派系林立的大大小小鄉民武裝團所架空。
▌希特勒「德奧一統」的前奏練習曲
此時離共和崩潰、迎接一位奧地利獨裁者上台,就差一步了。這對多數早就厭倦政治的奧地利人而言,已然無關痛癢,畢竟人生短短幾個秋,不醉不罷休。而對於社民黨及其群眾來說,則是可以預見、但不得不悲觀地投降的惡夢。然而,卻有一位奧地利人正傾盡全力,要阻止這樣的發展——阿道夫.希特勒。
希特勒無法容忍奧地利轉向獨裁——更正確地說是,轉向不受納粹掌握的獨裁。
希特勒早已讓自己的影響力逐漸深入奧地利。參與聯合內閣的大德意志諸黨與納粹本就是近親,前者的政治勢力此時或被納粹收編、或成為盟友,許多倡議德奧合併的非政府組織也都被納粹滲透。
此外,希特勒也進行外交打壓,在國際上孤立奧地利,並時時文攻武嚇,要脅奧地利執政者起用納粹黨人或納粹代理人擔任關鍵職務。檯面下,希特勒更命納粹黨員頻繁發動恐攻和暗殺,製造騷亂、以期顛覆奧地利政府。
除此之外,希特勒還祭出一絕來對付奧地利:戰後的奧地利由於經濟委靡,轉而利用文化資產(例如薩爾茲堡音樂節)與好山好水來發展觀光,觀光業因而成為奧地利經濟的一大支柱,其中遊客又以德國人佔大宗。希特勒於1933年上任不久,便發動所謂的「千元馬克封鎖」(die 1000-Mark-Sperre),讓要前往奧地利觀光的德國人都得先繳1000馬克的費用。
此招一出,奧地利的德國觀光客從60%驟減到10%,德國也拒不出席所有奧地利主辦的國際文化交流活動。這下德客不來了,奧地利怎麼辦?奧地利當然只好開發別國客源:1934年薩爾茲堡音樂節成功吸引了大量國際觀光客,1935年後總體旅客人數又逐漸回升。
直到1936年,奧地利受迫向德國讓步,希特勒才解除此一封鎖。但隨後來的多是納粹相關人員,並且私下流傳名單,只推薦前往奧地利親納粹的旅館商家——德客回來了,但這回搞成了「一條龍」。
▌本文為《奧地利建國百年》專題企劃,系列連載中...
收看更多文章,請訂閱轉角國際facebook專頁:
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