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結束的一戰》:戳破戰間期的國家血腥
傳統的西方史學觀普遍認為,第一次世界大戰始於1914年奧匈帝國向塞爾維亞宣戰,終於1918年協約國接受德國投降。之後協約國花了5年多時間處理戰敗國的善後事宜,包括1919年與德國的《凡爾賽條約》、與奧地利的《聖日耳曼條約》、與保加利亞的《納伊條約》、1920年與匈牙利的《特里亞農條約》,最後是1923年與土耳其的《洛桑條約》。
這5年多的歲月被視為是「和平的締造期」——透過一系列的戰後安排,再加上強調民族自決的威爾遜時刻(Wilsonian moment)到來、國際聯盟的成立,都使世人誤以為一個象徵公正自由的國際秩序將日趨穩固。
對此,《不曾結束的一戰:帝國滅亡與中東歐民族國家興起》作者羅伯.葛沃斯(Robert Gerwarth)嘗試由不同角度出發,回顧1917到1923年看似和平的6年,中東歐等地仍不時有暴力衝突,而這些民族或新成立國家之間的血腥對抗,也暗示更黑暗的未來即將降臨。
▌不把你當國家看:蘇俄對新興國家的鎮壓
現在我們耳熟能詳的歐洲國名,大部份都是一戰後陸續出現。在一個世紀前,歐洲主要是由幾大帝國主宰,1914年的戰爭終結了4個王朝帝國、催生了10個民族國家,以及幾個中東的託管地。這絕對是戰爭初期從未想過的情境,因此無論是被分裂的戰敗國或分裂出的新生國,其實都有未獲公平待遇的怨念,各地接連迎來野蠻化(brutalization)的暴力行為。
例如1917年俄國發生二月革命、羅曼諾夫王朝倒台,接著迎來十月革命,建立布爾什維克政府。在此期間,蘇俄為求與同盟國議和,簽訂《布列斯特條約》,放棄對芬蘭、烏克蘭、俄屬波蘭、波羅的海三小國等地的控制。原本這些地方將落入德國等同盟國的手裡,詎料同盟國不久後投降,芬蘭等地也獲得獨立的機會。
對蘇俄來說,如此戲劇性的結果當然不能接受,決定出兵干涉,既可恢復失去的版圖,亦可對外輸出社會主義革命。由於蘇俄不把這些新國當作國家,將蘇俄紅軍對原先屬舊帝國各地的鎮壓——即是中東歐各國的戰爭——稱為內戰,與紅軍白軍之戰同等看待,爆發了許多殘忍的殺戮。
特別是列寧暗殺事件後,布爾什維克發起「紅色恐怖」(Red terror),採取極端暴力手段,包括處決與強徵糧食資源等方式。他們相信,高壓統治不只可以整肅反革命份子,亦有助於威懾潛在敵人,這套手法也被他國的布爾什維克學習來對付政敵,如巴伐利亞、匈牙利等短命的共產政權。
但最慘烈的還是對外戰爭,即1919到1920年間波蘭與蘇俄的戰事,估計約有25萬人死亡與失蹤。當時帝俄崩解,波蘭好不容易獲得復國良機,為了安全與領土,開始對外擴張。侵入烏克蘭後,卻遭蘇俄紅軍反擊,雙方激烈交戰,最後波蘭勝利,簽訂《里加和約》。這次敗戰使得蘇俄暫時停止對歐洲輸出革命,才確保了中東歐各國往後20年的獨立地位。
▌歐洲的「白色恐怖」:反猶與反布爾什維克
此外,新國家內部亦有著令人不安的暴力,像是波蘭東部出現反猶太人的行動,這是因為波蘭把猶太人當作是布爾什維克——也就是蘇俄紅軍——的幫兇。而蘇俄白軍因為反布爾什維克,也將十月革命渲染為猶太人的陰謀。另外,像是將紅軍標誌人物與猶太掛勾,例如強調其領袖托洛斯基(Leon Trotsky)具猶太血統,以及將「蘇俄紅軍譴責反猶」的行為大力宣傳,都強化了猶太人似有參與紅軍的共產革命之印象,使波蘭將對蘇俄紅軍的敵意,算在猶太人的帳上。
再者,部份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傳播猶太復國主義,而不是選擇融入新生的波蘭第二共和國,也讓波蘭人深感非我族類,必須要除之後快。其他反猶暴行也在蘇俄、烏克蘭等地出現,至少數萬名猶太人遇害。世人多半了解納粹德國在二戰期間殘殺數百萬猶太人,其實惡兆早在此時就已顯示。
類似的「白色恐怖」(white terror)也可見於匈牙利。1918到1919年匈牙利同樣歷經兩場革命,先是建立民主政府後是由蘇維埃政府取代。之後協約國發起戰爭,擊敗匈牙利紅軍,匈牙利重新建立王國,實際則由軍人攝政,在軍方專政下,猶太人被塑造為紅色恐怖的推手,讓政府與民兵藉此大肆打擊布爾什維克/猶太。
「反革命」的力量跨國串連,葛沃斯將之形容為「準軍事的超級暴力」(paramilitary ultra-violence)。
▌歐洲野蠻化?其實是戰爭本質改變
至於歐洲為何會出現這種野蠻化的傾向,有論者認為是因為戰後復員未成,戰敗國內許多退伍老兵心懷不滿,憤恨《凡爾賽條約》的屈辱,國家又未能給予妥善安置,紛紛加入準軍事組織,變成了法西斯主義的溫床。像是威瑪德國最有名的「民兵自由軍團」,特別針對共產黨人進行攻擊,也參與剿滅巴伐利亞蘇維埃政府的內亂。
又如義大利雖是協約國,卻未能得到戰前允諾的報酬,因此義國內批評是殘缺的勝利。法西斯主義者就利用這種情緒趁機掌權,透過醜化東方對手並強化自身民族革命的正當性,將地緣政治的野心合理化。如1923年藉故攻擊希臘,而此舉也種下日後向南歐擴張的遠因。
也有論者指出,戰爭的本質在一戰期間就已發生了變化。按照慣例,戰爭是對明確界定的戰鬥人員,施行集體的暴力行為。但隨著古老帝國解體、現代科技發展等因素,戰爭越來越不受限,奪去人命變得簡單,人也變得更加殘忍。
此外,總體戰的出現,讓許多智識不足且貧窮的人民被迫入伍,這些人往往順從本能多過服從軍令,對敵方平民的劫掠、性侵都是家常便飯。
▌為何暴力:新興意識形態vs.既有種族衝突
葛沃斯則從中東歐的角度思考,認為暴力是新興意識型態與既有種族衝突的延續升級。蘇俄的社會主義漫延到中東歐,受到程度不一的抵制,但階級衝突無疑使「反布爾什維克」的行動涉及更多層次,不僅限於軍人,而是與社會主義革命有關的全體。
過去有史家將中東歐獨立的過程分為四階段,包括第一階段挑戰帝國、第二階段帝國崩解、第三階段舊社會出現災難、最後是新國家的締建。這幾個階段,特別是第三、第四,都可見對於布爾什維克/猶太的恐懼與憎厭,勝者與敗者皆然。例如在捷克斯洛伐克,布爾什維克/猶太被認為是實現民族共和國的障礙,在奧地利則被視為是戰後社會混亂的元兇。
另一方面,中東歐脆弱的民主制度更增長了極右派的氣燄,民選政府往往無力干涉暴力,有的甚至暗地支持民兵,無法公正維持國內秩序。且許多新的民族國家誕生,尚未經歷正常的外交洗禮,而古老帝國的管制已逝,各族間的對立有增無減,外國很容易被當作潛在的敵人。
▌右翼民粹掌權:百年暴力史繼續上演?
長期以來中東歐向來是俄、德兩強之間的緩衝地帶,一戰結束後打破了既有的勢力範圍。過去大國協商、賠償原則、有限戰爭等思維,都被看成是落伍的權力平衡觀。新的戰後秩序建立在美國的空談與英法的算計上,最後美國選擇孤立、英法難支大局,一旦帝國復甦,註定會走向另一場大戰。
如今歐洲經歷兩次大戰、業已記取教訓,以和平的方式整合,大國間的兵戎相見似乎難再出現。不過,歐洲又開始走向右翼民粹主義,從德國另類選擇黨(AfD)、奧地利自由黨(FPÖ)、匈牙利青民盟(Fidesz),到波蘭法律正義黨(PiS)等,都可看見右翼民粹的顯影,後兩者更已成該國執政黨。
這些政黨雖然彼此不同,但都有對少數群體權利的不容忍、干涉司法獨立和新聞自由等特徵。正如一戰後右翼民粹主義的出現,不僅是政府脆弱的症狀,亦是對民主制度的威脅。
今年正值一戰結束百年,有些問題遺留至今未解,像是巴勒斯坦、賽普勒斯等。且暴力的陰魂仍舊不散,從過去的反共反猶,變成現在的反伊斯蘭,具體呈現於對伊拉克等地難民的排斥與攻擊。此書再次提醒歐洲,乃至於世人歷史的殘酷教訓,雖然現在的暴力不能與從前的殺戮類比,但若不思防微杜漸,衝突很快就會上升,暴力便一發不可收拾。
作者:羅伯.葛沃斯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18/06/26
內容簡介:一戰的終結並未帶來和平,對戰敗國的人民而言,反倒陷入更殘暴、更恐怖的戰亂之中。東歐、中歐到東南歐連接形成「弧形暴力地帶」,在這些國家及地區,因大帝國瓦解而分裂成小型民族國家,當中極端主義崛起、內戰頻傳、民族革命四起,甚至發生跨國武裝衝突。導致歐洲內戰延長,進而醞釀未來二戰發生的種子。這是一部還原戰敗國人民再度身陷戰火的悲慘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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