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族通婚都有罪？起死回生的「極右派優生學」

2018/05/18 陳品諭

▌前篇：〈芬蘭人不算「歐洲人」？種族科學的科學不中立〉

在全球極右派勢力抬頭之際，一度惡名昭彰的種族優生學不但回來了，還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了娘家——英國知名學府倫敦大學學院。

今年初，倫敦大學學院竟然被踢爆，已連續4年讓一位心理學榮譽講師借用場地，假學術之名舉辦「優生學會議」，討論種族與智商間的關係。20多位與會成員中，不乏信仰新納粹主義及白人優越主義的種族主義者，他們所發表過的言論，基本上就是極右派的總和：反猶太人、反男女平權、歧視有色人種。

究竟，極右派為什麼仍對優生學這樣的「偽科學」情有獨鍾呢？

▌種族優生學的衰落

種族優生學，指的是在鼓勵「優良人種」生育或移民之外，以墮胎、絕育、禁止通婚、強制隔離、限制移民、屠殺等手法，達到減少「劣等人種」人口數，來「優化」國家民族的作法。

英國學者高頓於19世紀末首先發明「優生學」一詞，進行許多跟種族、社會階級、與智力相關的研究，並致力於推廣優生學思想，以期能像「家畜配種」一樣，透過人擇來培養出更優秀的人種。他晚年將畢生研究和書信往來捐贈給倫敦大學學院，並透過合資設立高頓優生學研究室、創立優生學教授一職，開啟了倫敦大學學院接下來近1世紀的優生學傳統。統計學之父皮爾遜，就是倫敦大學學院首位的優生學教授。

二戰後，隨著納粹基於優生學思想犯下的大屠殺暴行被揭發，加上西方殖民帝國解體以及全球性的種族平權運動，讓「優生學」變成了種族和階級歧視的代名詞。因此，主流學術界很快便不再採用優生學這個名詞，相關研究也多併入生物學、心理學、或基因遺傳學等領域。

發明「優生學」一詞的英國學者高頓（左），長期推廣優生學思想，以期能像「家畜配種」... — 發明「優生學」一詞的英國學者高頓（左），長期推廣優生學思想，以期能像「家畜配種」一樣，透過人擇來培養出更優秀的人種。但他的推動，卻種下了日後納粹悲劇的遠因（右）。圖／維基共享

以現今的科學標準來檢驗的話，種族優生學操弄樣本、服膺於政治迷思的作法，根本一點都不科學。正如英國推廣遺傳學的高頓學會在自家網頁上所寫的：

高頓的『優生學』，是奠基於一系列的假說與概念之上，用來建構根本不存在的人種、階級、以及文化的優劣之分。

然而，種族優生學會成為二戰後主流社會的禁忌，主要還是因為作為納粹暴行背後的意識形態支柱，種族優生學難辭其咎，並不是因為其核心思想——人種、階級、文化的優劣之分——已經不被大眾所接受的緣故。

如今這樣的核心思想，重新結合既有的種族偏見和迷思，成功轉化為今日極右派種族主義思想的原動力。

▌笨蛋！問題是種族！

極端保守右派思想和優生學信仰一拍即合，並不是一兩天的事。雖然20世紀初，不乏有左派人士相信：可以利用優生學來消除貧窮和疾病，建立美麗新世界；然而極右派所信仰的一切，很容易就可以在種族優生學「人生而不平等」的世界觀中找到答案，也難怪兩者如此不謀而合。舉例來說：

為什麼窮人會窮？因為他們先天就不良、基因比有錢人差，難怪怎麼生怎麼窮。

為什麼婦女解放運動會毀家滅國？因為女性最重要的任務，是要生養國家民族的下一代。

為什麼應該刪減社福支出？因為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

為什麼歐美得以建立全球性的霸權？因為白種人比較優越。

為什麼需要捍衛西方傳統和文化？因為全球化、殖民地的「劣等」人口、婦女解放、異族通婚等等，再再對優越的西方（白人）傳統和文化造成衝擊。

「為什麼應該刪減社福支出？因為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圖為納粹德國的優生學宣傳海... — 「為什麼應該刪減社福支出？因為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圖為納粹德國的優生學宣傳海報。圖／美聯社

過去數十年來，有色人種在西方社會大幅提升的能見度，更是替極右派的支持率推波助瀾。二戰後殘破不堪的歐洲，要不是從亞非（前）殖民地和土耳其等國招募大量的移工，經濟根本不可能復甦得那麼快；然而，在種族歧視仍然盛行的年代，他們的出現也加劇了對於社會和人口結構變遷的焦慮感。

近年來由於地中海沿岸動盪不安，跨海逃往歐洲的難民大幅增加，更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現在，極右派可以悄悄收起「狗、黑鬼、愛爾蘭人禁止進入」和「移民 = 白種人末日」的旗幟，改用「捍衛基督教歐洲」、「本國人優先」等口號，假裝不是支持種族主義，而不過只是「愛國」而已。

然而，極右派即便改投改頭換面，仍不時露出真面目，透露問題的核心不是基督教或是工作機會，而是種族歧視。

2015年，一位知名的芬蘭極右派「芬蘭人黨」成員，大膽在臉書上公開表示，芬蘭社會面臨的問題，就是非洲移民太會生了：

（為了）拯救我們的社會安全網，我們必須減少移民的生育數，最多只能生3個小孩，因此，我們必須將非洲男人強迫絕育，才能有效阻止他們一窩蜂湧進我們國家，用下半身來賺取我們的社會福利。

事實上，芬蘭生育率不僅低迷，人口還嚴重老化，65歲以上的人口佔2成，這才是社會安全網最大的挑戰。根據2016年官方數據顯示，出生於索馬利亞的芬蘭居民不過1萬多人左右，遠低於出生於瑞典（3萬多）和愛沙尼亞（4萬5,000多）的居民。將矛頭特別指向為數不多的非洲移民（多數來自索馬利亞），就是赤裸裸的種族歧視。

「非洲男人用下半身換社會福利！」這樣低俗的說法，還暗示了芬蘭女人不該成為幫兇，因為行為不檢點，導致國家安全門戶洞開。這樣把女性當成國家民族資產的想法，從「奧丁戰士」等極右派團體自發性巡邏街頭，誓言保護芬蘭女性不受移民騷擾，也可見一斑。

別忘了，極右派不是向性騷擾和性侵害這種行為本身宣戰。他們會站出來，是因為：

有色人種的『移民男性』意圖玷汙純潔的『芬蘭女性』。

保護女性是假議題，排外情緒和種族歧視才是真的。更何況，來自瑞典或愛沙尼亞、理論上是「白種人」的男性，很明顯不被當成問題，該被絕育的是理論上是「黑種人」的非洲男性。也就是說，今天就算非洲男性和芬蘭女性多子多孫，提高生育率，這樣也不被歡迎。問題就是出在另一個讓極右派抓狂的點——「異族通婚」。

▌異族通婚：歹路不可行

瑞典極右派「瑞典民主黨」一名成員就在網路論壇表示，他反對歐洲人「混種雜交」，跟亞洲人和「黑鬼」等等亂搞，並在受訪時，表示該黨也是基於相同的原因，反對海外領養。他的理由是，要是父母長相不一樣的話，「會造成身分認同和心理問題」。

這當然只是藉口，因為極右派真正關心的，是劣等的有色人種基因，不該汙染優良純潔的白種血統。不過現實和理論總是有差距的，人各有所好，要是白人種族主義者愛上了有色人種，該怎麼辦？美國最大的白人優越主義媒體《先鋒新聞網》的網路論壇上，就有討論串，給你解惑：

問：『一邊搞亞洲女人，一邊支持白人種族主義，可以嗎？』

答：『不要搞大肚子就好了，才不會汙染白種人的基因。』

對歐美極右派來說，「白皮膚」就是他們國家民族最值得驕傲的傳統，因此守護白種基因，不因通婚而受有色人種的汙染，正是第一要務。即便是外表看似是白皮膚的猶太人，也往往因為反猶主義的關係，被抹黑為基因有缺陷、又或是智商比較低，因此不可能和「正港白種人」一樣優越。

因此，要怎麼說服大眾，不要通婚生下混血兒呢？從20世紀初到現在，極右派基本的論點都像是從種族優生學教科書中複製貼上的一樣，要不是警告混血兒會有身心健康問題，不然就是說他們智商會比較低。

歐洲新興起的極右派「認同運動」論壇上，就有（混血兒的健康問題〉這樣的討論串，上面充斥著各種看似有憑有據的科學研究結果，但其實要不是濫芋充數，不然就是斷章取義。

美國知名論壇Reddit上，專門討論所謂「新右派」議題的頁面，也有人針對混血兒的智商做提問。上面留言的網友，從種族優生學的角度出發，斬釘截鐵回答：

當然會是兩個種族智商的平均值啊！

然而，智商不僅有先天和後天的因素，智力測驗也得面對語言、地域、成長背景等變因而有所調整，不可能一份測驗全球通用。最重要的是，至今沒有科學家能找出控制智商的基因。因此，要說不同種族智商不同的話，要不是無憑無據，就是種族主義作祟。

種族、性別，都不是限制個人發展的先天阻礙。極右派團體針對不同種族智商不同的「偽科... — 種族、性別，都不是限制個人發展的先天阻礙。極右派團體針對不同種族智商不同的「偽科學」，要不是無憑無據，就是種族主義作祟。圖為美國西點軍校的畢業典禮。圖／法新社

▌手牽手，守護白人歐洲

各國極右派背後，都因白人種族主義作祟，明地暗裡以「捍衛白人血統」為號召，爭取支持者。

一路死忠挺川普的美國白人優越主義領袖史賓塞（Richard B. Spencer）就公開提醒聽眾：

美國是『為了你我的下一代』而建的、百分之百的『白人之國』。

和許多宗教保守派不同，他不反墮胎，因為「只有智障、黑人、拉美裔會用墮胎來避孕」，這樣就可以減少他們的生育率。

去年波蘭獨立紀念日之際，數萬名民族主義者走上街頭歡慶，然而其中不乏舉著「兄弟之國、白人歐洲！」旗幟、喊著「純潔波蘭、白人波蘭！」口號的極右派示威群眾。最近，英國各地的波蘭社區母語課程也爆發醜聞，遭揭與支持「白人歐洲」的波蘭極右派軍事化組織「鏈結」（Ogniwo）、或其他波蘭極右派小黨有所往來。極右派觸手伸進英國課堂，對推廣母語教育有害無益。

另外，愛沙尼亞極右派青年組織「蔚藍覺醒」（Sinine äratus）主席卡列普（Ruuben Kaalep），在美國參與白人優越主義會議，被問到愛沙尼亞極右派該如何爭取國內俄裔居民支持時，就大辣辣表示，歐洲難民危機，就是愛沙尼亞極右派的轉機：

兩個白人民族，一起面對非白人的話，早晚會發現攜手合作才是王道。

愛沙尼亞極右派在國內發言相對謹慎，反覆強調他們不搞種族主義那一套，不過只是受愛國情操驅使，要守護愛沙尼亞的傳統。然而，將愛沙尼亞接受歐盟難民配額，抹黑成白人「亡國滅種」危機的他們，骨子裡很明顯就是種族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