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樂東歐性旅遊（下）：侮辱女性的「西歐千人斬」入侵？

2018/09/13 陳品諭

一提到東歐，有人就會馬上想到性旅遊。這些人不僅想像力豐富，刻板印象更是五花八門，其中比較偏激的，會認為去東歐尋求慰藉的男性就是魯蛇，才會跟那種死要錢的東歐女來往，兩個人互相騙財騙色都只是剛好而已；不然就是認為這些東歐女自甘墮落，跟腦滿腸肥的老歐美男拍拖，真是太浪費了。

像是2001年，《愛爾蘭時報》就刊出一篇〈在這裡，醜男也能撩妹〉的奇文，引用一位「長住東歐」（沒說是哪國，或許對他們來說，反正都是東歐，不要分那麼細）的投資銀行家傑夫的說法：

不管是哪家酒吧、餐廳、飯店櫃檯、只要一開始營業，那種50多歲、身材微胖、髮線頗高的歐美男子到處都是。最恐怖的是，這些『醜男』身邊都是一堆幼齒妹，這些小妹妹又高又瘦、身材無可挑剔、聰明能幹，而且人家才25歲耶。

這樣戲劇化的抱怨，除了一種「你憑什麼」的不滿之外，更重要的是那沒說出口的不齒，還有對於東歐妹「人盡可夫」的厭惡，警世意味更是濃厚，要同胞不要再傻傻被騙了。像傑夫這樣的人，走在路上看到歐美男和東歐女，都難免自認為道德完人，批判他人的同時心裡也不忘偷笑，別人都不知道東歐女愛的只是錢而已，自己最高尚了。

這種對於東歐女又愛又恨的心態，造就了來訪東歐自吹自擂的「歐美千人斬」。像是知名美國「男權至上主義者」羅許（Roosh V），以提倡男人應該能「合法強暴」女性，以及四處開班授課如何「勾搭」女性上床而惡名昭彰，他曾於數年前走訪波羅的海三國，寫下了驚世駭俗的《搞上波羅的海》三部曲。在接受立陶宛媒體訪問時，羅許還大言不慚的表示，表示自己會到波羅的海三國四處「插國旗」，和女性發生性關係，不過是為了證明自己的男性雄風罷了。

不過即便是Roosh V這樣喜歡大肆宣揚自己性經驗的無聊男子，也不小心說溜了嘴，抱怨立陶宛女性根本不符合「人盡可夫的拜金東歐女」這樣的刻板印象：

立陶宛女和我原本所想的不一樣，不會瘋狂倒貼美國男，就是這點比較可惜。我原本以為他們會投懷送抱，跪求我把他們帶回美國，不過根本沒發生這樣的情況。他們喜歡的，好像是穿愛迪達球衣又會打籃球的立陶宛男。

「立陶宛女和我原本所想的不一樣，不會瘋狂倒貼美國男...他們喜歡的，好像是穿愛迪... — 「立陶宛女和我原本所想的不一樣，不會瘋狂倒貼美國男...他們喜歡的，好像是穿愛迪達球衣又會打籃球的立陶宛男。」知名美國「男權至上主義者」羅許（Roosh V，圖左），也不小心說溜了嘴，立陶宛女性其實根本不符合「人盡可夫的拜金東歐女」的刻板印象。圖右為NBA多倫多暴龍隊的立陶宛球星瓦蘭丘納斯（Jonas Valanciunas）。圖／維基百科

▌臭臭不要來，汙辱我的美

想要尋歡作樂的歐美男子，帶著這樣先入為主的錯誤觀念來到中東歐國家，往往對當地女性造成嚴重困擾。一部直擊美國男子組團前往烏克蘭敖德薩進行性旅遊的紀錄片中，就訪問了一名敖德薩當地的年輕女生，她在鏡頭前重砲抨擊這些素行不良的西方男子，自以為可以靠錢騙到一夜溫存：

他們認為我們很窮、很不快樂，所以不管要什麼我們都會點頭同意，但才不是這樣呢！

她還抱怨，那種被手握啤酒杯的男子直盯盯瞪著看，被當作商品檢視的感覺，真的非常不愉快。一名在基輔開酒吧的古巴歌手也表示，刻板印象的確是性旅遊業推波助瀾的幫兇：

很多神經病會來這邊，是因為他們聽說，隨便一個在自己國家找不到女人的魯蛇，只要來這邊就一定找得到。

「他們認為我們很窮、很不快樂，所以不管要什麼我們都會點頭同意，但才不是這樣呢！」... — 「他們認為我們很窮、很不快樂，所以不管要什麼我們都會點頭同意，但才不是這樣呢！」想要尋歡作樂的歐美男子，帶著這樣先入為主的錯誤觀念來到中東歐國家，往往對當地女性造成嚴重困擾。示意圖，圖為抗議「東歐性旅遊」刻板印象的女性主義團體。圖／歐新社

這樣令人不舒服的畫面，不只在烏克蘭上演，拉脫維亞人也是心有戚戚焉。

加入歐盟和申根區後，隨著廉價航空拓展航線，以喜愛出國辦告別單身趴聞名的英國人，很快發現里加不僅價格低廉，舊城區更是酒吧林立。於是好康道相報之下，里加就成了新郎跟密友買醉買春的好所在。每到周末，醉醺醺的英國男子在里加酒吧和街頭肆無忌憚的騷擾女性，也成了讓人難以忽視的奇觀。

一個城市會淪為買春客和記者口中的「歐洲曼谷」，究竟是誰的錯？對部分保守團體而言，當然是女性自己不潔身自愛，才會吸引外國男子來此地尋歡作樂。

2007年，拉脫維亞保守團體發起了新廣告，在觀光區宣導「性旅遊＝恐怖攻擊」，要當地女性面對外國男子買酒請客時，不要輕易用自己的肉體作為交換。負責該廣告宣傳的一名女性業務員表示，現在很多女生都不敢到舊城區了，因為遊客以為可以輕易用「包包換鮑鮑」，只要花錢就能騙他們上床，害他們不堪其擾。該名業務員認為，這是攸關國家形象的問題：

我們不想被外國人當做可以來便宜找人睡的地方，我們不想變成波羅的海的曼谷。

「我們不想被外國人當做可以來便宜找人睡的地方。」拉脫維亞保守團體認為，是女性自己... — 「我們不想被外國人當做可以來便宜找人睡的地方。」拉脫維亞保守團體認為，是女性自己不潔身自愛，才會吸引外國男子來此地尋歡作樂，造成很多女生都不敢到舊城區了，因為遊客以為可以輕易用「包包換鮑鮑」，只要花錢就能騙他們上床，害他們不堪其擾。示意圖。圖／路透社

然而，激進的女權團體FEMEN卻認為，問題不出在女性身上，而是體制壓迫和執法不嚴的問題。FEMEN發跡自性旅遊業聞名全球的烏克蘭，她們大方脫掉上衣博取新聞版面，抗議政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積極取締在烏克蘭明明是違法的性產業。他們更走到街上，帶著「烏克蘭不是妓院」的布條和標語，提升外國遊客對於烏克蘭性產業的問題意識，更是公開向擺明了就是來烏克蘭尋歡的買春客宣戰。

FEMEN認為，每個烏克蘭女生身上都揹有沉重的包袱，就是西方所加諸的刻板印象，認為他們都是「物美價廉的充氣娃娃」。因此，要是不積極抗議的話，在現今體制的壓迫之下，所有女生都可能變成性產業的下一個受害者。

FEMEN創辦人之一的舍甫琴科就語出驚人的表示，烏克蘭性產業之猖獗，正是迫使女性紛紛「下海」當性工作者的罪魁禍首：

要在烏克蘭淪為娼妓實在太簡單了，不管是對我、還是其他女性同胞都一樣。只要一步走偏，你馬上就變風塵女了。我本人就接到了許多妓院的工作邀約，也有各大脫衣夜總會來邀我入行。

烏克蘭的激進女權團體FEMEN認為，問題不出在女性身上，而是體制壓迫和執法不嚴的... — 烏克蘭的激進女權團體FEMEN認為，問題不出在女性身上，而是體制壓迫和執法不嚴的問題：每個烏克蘭女生身上都揹有沉重的包袱，就是西方所加諸的刻板印象，認為他們都是「物美價廉的充氣娃娃」。圖／路透社

保守團體和激進女權團體即便對於性旅遊的罪魁禍首莫衷一是，但至少都對性旅遊之惡有所認知。他們所要面對的，是部分人士對於此事的無動於衷，以及對於性旅遊扁平化的想像，缺乏更細緻的討論。

一部探討里加性旅遊業的紀錄片中，就有多位受訪者抱著樂觀其成的態度，認為政府又沒有鼓勵性旅遊，但是如果有女性想下海攬客，不僅能帶來觀光收益，還能提升拉脫維亞的經濟動能，何樂而不為呢？

不過，當市井小民這樣的觀點，從官員的口中說出來，就變成了政府無視體制壓迫問題，而一味將性旅遊歸咎為「個人行為」的藉口。2012年，白俄羅斯體育暨觀光副部長在電視上被問到對白俄羅斯性旅遊業蓬勃發展的看法，他當時竟然大方表示：

我們白俄羅斯不鼓勵性旅遊業這樣的想法，不過要是有興趣的話，那就來這邊找找看，和女孩們見見面，娶妻結婚嘛。

性旅遊業的發達，政府也很難逃脫責任。鄰國殷鑑不遠，立陶宛雖然不是目前英國男子開告別單身趴的熱門去處，也少有聽聞來當地性旅遊的情事，但要是哪天買春客和爛醉男開始轉進立陶宛的話，政府準備好了嗎？

但話說回來，要說「歐洲Ｇ點」這個幽默的廣告，會導致立陶宛從此性旅遊業蓬勃發展，恐怕還是多慮了。畢竟，鄰國首都里加早已搶占先機，不僅觀光業盛行，性產業也是合法的，名聲早就做起來了，對於一般觀光客和買春客也較有吸引力。相較之下，立陶宛不僅立法全面禁止性產業的發展，觀光業也還在起步中，對西方旅客來說仍是較為陌生的地方。

然而，要是能在大笑之餘，激發觀眾對於性旅遊業的反思、以及當地與中東歐女性處境的話，這樣爭議性極高的廣告，也可說是功德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