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自民黨「親中派逆襲」？後安倍時代的群雄暗鬥

2020/07/14 陳威臣

中國火速通過「港版國安法」，並且在7月1日開始立即實施，其嚴重侵犯人權與嚴苛的法令，破壞香港的一國兩制，不僅引發包括美國、歐盟在內的反彈與譴責中國的行徑，身處東亞的日本，對於中國的態度也相當微妙——官房長官菅義偉先式表達對實施國安法的遺憾，執政黨的自民黨，也在7月7日決議發出聲明：要求日本政府停止邀請習近平的國賓訪日計畫。

這難道是日本執政黨突然對中國的態度「硬起來」嗎？沒想到自民黨內部提案之後，卻又傳出黨內的親中派從中作梗、企圖狙擊擋下這份聲明，即便最後順利通過了，但這項聲明的力道卻也明顯減弱。

一份自民黨的「停止邀請習近平訪日」聲明，引發了外界的議論，也讓自民黨黨內的派閥惡鬥與對中態度，再度浮上檯面。

自民黨黨內的岸田派與二階派的派閥惡鬥與對中態度，再度浮上檯面。圖左一為岸田文雄、... — 自民黨黨內的岸田派與二階派的派閥惡鬥與對中態度，再度浮上檯面。圖左一為岸田文雄、左二為二階俊博。圖／美聯社

原本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今年4月受日本的邀請，將以「國賓」身份前往日本訪問，如果事成，將是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任期結束前，相當重要的一項外交勝利——畢竟過去日中兩國曾在2012年，為了釣魚台群島（日方稱尖閣諸島），讓雙方的關係降至冰點，同年底安倍晉三上台後，明顯親台的態度更讓中國相當不滿。

不過國際情勢變化之下，日中兩國的關係和2016年之前相比，確實有逐漸升溫改善的傾向。執政已經將近八年的安倍政權，趁著新天皇即位，決定以國賓的形式邀請習近平訪問日本，同時並安排德仁天皇訪問中國，除了得以改善兩國的關係，也能讓安倍在歷史上留名。

雙方都沒預料到的是，2020年因為武漢肺炎（COVID-19）的疫情日益嚴重，而打亂了所有的計畫。在預定訪日的一個多月前，3月初習近平訪日計畫就被迫暫時延後，日本也隨即宣布禁止中國人入境日本，因此當初也讓許多日本人認為，日本的防疫政策之所以延後禁止中國人入境，都是為了配合習近平訪日的安排，結果導致疫情在日本擴大，這樣的政治聯想，也就讓日本社會輿輪開始對中國產生不滿。

過去日中兩國曾在2012年，為了釣魚台群島（日方稱尖閣諸島），讓雙方的關係降至冰... — 過去日中兩國曾在2012年，為了釣魚台群島（日方稱尖閣諸島），讓雙方的關係降至冰點。圖／路透社

2020年6月4日，東京街頭有民眾示威抗議、追討中國在天安門事件的歷史責任。圖... — 2020年6月4日，東京街頭有民眾示威抗議、追討中國在天安門事件的歷史責任。圖／法新社

到了中國兩會期間，傳出將制訂港版國安法，最終於6月30日火速通過，這樣的行為更讓日本輿論由同情香港轉為對中國的憤怒。身為執政黨，自民黨的議員自然也承受來自選區的壓力，也因此自民黨的「外交部會與外交調查會」在7月3日的幹部會議中，決定將針對港版國安法發出嚴正聲明，並要求日本政府取消邀請習近平以國賓身份訪日。

沒想到這個決議，卻讓自民黨幹事二階俊博長相當不滿，在7月6日黨內的幹部會議，有五位二階派的議員提案修改這份決議，他們提出的理由是：

「前人為改善日中關係所做的努力，將會前功盡棄。」

決議在修改後提出，但也讓原本措辭強烈的聲明，力道減弱不少。

自民黨的幹部會議中，決定將針對港版國安法發出嚴正聲明，並要求日本政府取消邀請習近... — 自民黨的幹部會議中，決定將針對港版國安法發出嚴正聲明，並要求日本政府取消邀請習近平以國賓身份訪日。圖為2019年中共建國70周年國慶大會。圖／美聯社

由於相關的議案屬於政策相關的部門所提出，身為自民黨政策負責人的政調會長岸田文雄，與幹事長二階俊博的不合，就因為這個聲明的事件而再次浮上檯面。無獨有偶，身為二階派要角的河井案里參議員，與其夫婿前法務大臣河井克行，因行賄違反公職選舉法遭起訴，連安倍首相都為此在7月9日因用人不當出面道歉，而岸田派也因此逮到機會，稱此事對自民黨傷害很大，要求河井夫婦趕快退黨。

近日的事件顯示，岸田派與二階派已是水火不容的地步，讓人好奇的是，這兩個派閥其實都是屬於自民黨內的「保守友中派」，理應互為戰友才是，但如今卻從競合關係演變成相互對抗。再者，兩派的不合也非近日如此，過去多年來因為政治角逐的緣故，在地方眾議員的選區，經常是彼此爭奪，而且兩個派閥人數相當，分佔自民黨內派閥四、五名（目前二階派47人，岸田派46人），也讓雙方的競爭態勢明顯。

左為岸田文雄、右為二階俊博，同屬自民黨內的「保守友中派」，如今已從競合關係演變成... — 左為岸田文雄、右為二階俊博，同屬自民黨內的「保守友中派」，如今已從競合關係演變成相互對抗。圖／美聯社、路透社

但讓雙方正式決裂的關鍵，是在去年9月的內閣改組。原本安倍要任命有「安倍繼承人」之稱的岸田文雄為自民黨幹事長，卻因二階派反彈而作罷，改任命岸田為政調會長。

之後雙方便在黨的政策與路線上不斷攻防，最經典的就是今年3月，原本日本政府採納自民黨政調會的決議，針對收入減少的家庭，每戶支付30萬日圓的紓困金，協助度過難關。沒想到這項決策首相都已經宣佈了，幹事長二階俊博卻夥同執政聯盟的公明黨，硬是力推全民普發10萬日圓的新政策，結果就是改弦易張，讓主導政策的岸田文雄慘被打臉。

新仇加舊恨的狀況下，加上近期政壇面臨的變化——內閣是否要改組、以及眾議院最快今年可能面臨的解散改選——即便雙方曾在7月2日晚間，針對眾議院何時解散等議題，進行餐敘會談，除了岸田和二階兩人之外，旗下派閥成員也有多人與會。席間二階還對岸田說：

「前途似錦，下一次就期待你喔！」

被視為接班安倍的熱門人選岸田文雄（圖左），接待2017年全球爆紅的Piko太郎。... — 被視為接班安倍的熱門人選岸田文雄（圖左），接待2017年全球爆紅的Piko太郎。圖／美聯社

二階的這句話，一度讓周邊的人認為：二階俊博應該也認定岸田文雄是安倍的繼承人了，兩派的矛盾或許稍可緩解。不過對中的聲明事件，又將雙方的關係打回原形。

身為自民黨幹事長的二階俊博，現年已81歲，出身和歌山縣，是俗稱二階派的「志帥會」首領，也是自民黨內有名的「親中派」。二階師承傳奇政治家田中角榮，田中也是中日關係正常化的關鍵人物之一。1983年二階第一次參選眾議院議員，就是田中派所推薦，可以說二階能夠入主中央靠的就是田中派。

二階派同時還納入了過去一樣是對中友好的派閥「中曾根派」，在中國擁有相當廣大的人脈，也難怪不少政治觀察家對於二階會如此暴怒，不太感到意外了。

二階俊博對中的友好立場，包括在故鄉和歌山田邊市設立江澤民題字的「登高望遠睦鄰友好」紀念碑，而且原本除了在和歌山之外，還想要在羽田機場等地設置，結果都被各地方強烈反對而作罷。二階也想要輸出日本的新幹線技術給中國、還計劃成立新的日中友好議員連盟等。2015年5月，在日中兩國關係不佳的時刻，二階俊博率領規模達3,000人的參訪團，前往北京人民大會堂參加日中兩國交流會，國家主席習近平還蒞臨致詞，顯見二階俊博在中國的人脈相當堅強。

至於岸田文雄所屬的岸田派，正式的派閥名稱為「宏池會」，是自民黨內最古老的派閥之一，過去出過不少首相，包括大平正芳、鈴木善幸、宮澤喜一等，立場都是對中友善，而曾任宏池會會長的谷垣禎一，也是黨內有名的親中派，可以說岸田派也算是自民黨內所謂的「親中派閥」。

不過出身中國的新加坡知名日本研究學者黃彬華曾認為，日本政壇根本沒有所謂的親中派，意指這些所謂的親中派，一方面主要還是為了自身的政治利益，另一方面也或許因態度上對中國較為友善，反而被對手貼上親中的標籤。

當然二階的親中無庸置疑，就連其所屬的二階派，在今年初都還力挺收受中國企業賄賂的自民黨眾議員秋元司——最後醜聞曝光，秋元司遭到逮捕並退黨——但之後卻被招攬成為二階派的特別會員。不過與其友好者也不乏友台人士，像是東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就與二階有著師徒的情誼，更何況親台的安倍能夠三選自民黨總裁，也是因為有二階的從旁協助，也因此自民黨內的派閥，很難用單一的「親中、反中」方式去區分。

岸田派也算是自民黨內所謂的「親中派閥」。圖為2016岸田訪問中國，與中國國務院總... — 岸田派也算是自民黨內所謂的「親中派閥」。圖為2016岸田訪問中國，與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會面。圖／路透社

親台的安倍（圖右）能夠三選自民黨總裁，也是因為有二階（圖左）的從旁協助。圖／路... — 親台的安倍（圖右）能夠三選自民黨總裁，也是因為有二階（圖左）的從旁協助。圖／路透社

自民黨內基本上除了細田派（十日會系統）之外，其他的派閥過去大多是友中立場。不過經過幾十年的合併與分裂，目前親中立場的派閥並不多，兩大派閥——細田派與麻生派（政策研究會系統）——如今早已不再親中。所以即便「友善中國」是自民黨內的立場之一，但日中關係出現僵局，安倍就算想要為自己留下政治的歷史定位，情勢的發展仍導致黨內鷹派的壓力增加而身不由己，自然也就讓自民黨的反中聲浪浮現。

隨著安倍的任期接近尾聲，順利的話2021年9月就將卸下內閣總理大臣與自民黨總裁的職位，後安倍時代即將到來，自民黨內欲爭取大位者，也開始合縱連橫，而對中聲明事件，除了讓外界認為自民黨的態度「雷聲大雨點小」，岸田派與二階派的對決，也可說是後安倍時代群雄爭鋒的開始。

至於習近平能否訪日，除了日本國內輿論以及疫情能否真正獲得控制之外，目前的國際情勢發展，讓安倍也必須思考：邀請習近平以國賓身份訪日，會招致國際社會的反彈，而近日中國海警船天天窩在釣魚台海域不走，雙方關係出現裂痕，也讓習近平未來能否訪日，增添不少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