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昭和宰相」：中曾根康弘，見證日本戰後政治史的活字典

2019/12/02 陳威臣

「最後的昭和宰相」——日本前首相中曾根康弘，於2019年11月29日病逝，享壽1... — 「最後的昭和宰相」——日本前首相中曾根康弘，於2019年11月29日病逝，享壽101歲。綜觀他的人生，經歷了大正、昭和、平成與令和，並曾參與過許多重要的歷史發展與轉變，可謂是日本當代發展的重要推手。圖為1986年在東京舉行的G7高峰會，站在中間的中曾根康弘與各國元首侃侃而談。圖／美聯社

11月29日，東京迎來了入秋之後最冷的一天，雖然天氣晴朗陽光普照，不過來往的行人，仍得忍受不到十度的低溫，中午時媒體傳來速報，有最後的「昭和宰相」之稱的中曾根康弘過世了。

這位高齡101歲、最後一位仍在世的昭和時代前首相，留給後世人們的功與過，終將蓋棺論定。綜觀他的人生，經歷了大正、昭和、平成與令和，並曾參與過許多重要的歷史發展與轉變，可謂是日本當代發展的重要推手。

中曾根康弘1918年出生於群馬縣的高崎市，家中經營木材生意，舊制中學校畢業之後，考取靜岡高等學校（現在的靜岡大學），1938年高校畢業並考上東京帝國大學法學部，1941年春畢業進入內務省工作，隨後因海軍短期現役制度，而在1941年4月18日任命為帝國海軍主計中尉。

根據台灣歷史學者曾令毅先生所提供的資料，中曾根康弘是在1942年5月轉任位於台灣左營的高雄警備府施設部，經手軍港擴建、飛機場以及新竹的海軍第六燃料廠的建設。也由於這些軍功，之後便晉升海軍主計大尉，直到1944年11月，中曾根轉任位於橫須賀的海軍省兵備局第三課，直到二戰終戰為止。

這段時間算是中曾根康弘與台灣最直接的連結，而對於年輕的中曾根來說，也是人生第一次參與國家建設，對他的人生有著深刻影響；而戰敗的經驗，也讓他萌生重建日本的想法。戰後返回日本的中曾根康弘，並沒有因其是軍人的身份，而遭「公職追放」（戰後駐日盟軍總司令部GHQ針對戰犯、軍人等剝奪其公職的政策），反而重回內務省工作。

1946年中曾根康弘自內務省退職，並隨即投入1947年的眾議院總選舉——以年僅29歲之姿，身為民主黨員的中曾根，第一次參選即當選。進入眾議院之後，中曾根可謂初生之犢不畏虎，問政風格犀利，還跟時任首相吉田茂針鋒相對；甚至於在1952年時，指責昭和天皇應為日本戰敗而負責，一鳴驚人的他為此被保守派人士抨擊，但也很快地在政壇上闖出名號。

中曾根康弘是在1942年5月轉任位於台灣左營的高雄警備府施設部，經手軍港擴建、飛... — 中曾根康弘是在1942年5月轉任位於台灣左營的高雄警備府施設部，經手軍港擴建、飛機場以及新竹的海軍第六燃料廠的建設。圖為高雄市左營明德新村，中曾根康弘在台服役時期住過的宿舍。圖／聯合報系圖庫

不過中曾根個人倒是不以為意，而且在國會展現其政治方面的長才，1953年中曾根前往哈佛大學進行短期留學，還結識了當時正在哈佛研究所唸書的季辛吉（Henry Kissinger），這也成為中曾根日後親美的發端，更因這層人脈，讓他擔任首相後，構築出前所未有的日美友好關係。

日本自由黨與民主黨合併後，中曾根康弘成為自由民主黨的黨籍議員，當時中曾根醉心於核能發電，可以為沒有天然資源的日本帶來便利的發電方式，還與另一位出身富山的眾議員正力松太郎，共同推動日本的核能發電政策，並制定「原子力基本法」。

這個經驗不但讓中曾根在1959年第二次岸信介改造內閣時，首度入閣成為科學技術廳長官，並擔任原子力委員會委員長。同時他也體認到派閥對政治運作的重要性，因此1966年派系領袖河野一郎過世後，當時的首相佐藤榮作欲連任，河野派分裂為「反佐藤」與「親佐藤」兩大派系，中曾根康弘則趁機自河野派離開，並自創「中曾根派」，成為自民黨內的派閥之一。

中曾根康弘則趁機自河野派離開，並自創「中曾根派」，成為自民黨內的派閥之一。圖／... — 中曾根康弘則趁機自河野派離開，並自創「中曾根派」，成為自民黨內的派閥之一。圖／美聯社

由於中曾根政治手腕高明靈活，經常成為關鍵的少數，但也因此中曾根康弘態度經常轉向，而被外界戲稱為「風見雞」——意指就像風向標一樣四處轉，沒有中心思想。對此中曾根康弘不以為意，他在1978年7月的演講時就說：「不知道風的方向（意指民意）是無法搞政治的，所以日本最重要的就是要有『風見雞』」。

就是這樣的態度與「見機行事」，讓中曾根的派系在自民黨內日益重要；黨內還有「三角大福中」的說法，分別是指自民黨內大咖：三木武夫、田中角榮、大平正芳與福田赳夫，只有最後的中曾根的派閥最小，但卻可以前四位大佬平起平坐。

中曾根更因此陸續擔任過運輸大臣（1967）、防衛廳長官（1970）、自民黨總務會長（1971、1977）、通產大臣（1972）、自民黨幹事長（1974）等黨公職。1982年在田中角榮派的支持下，就任第71代內閣總理大臣，當時正值日美貿易摩擦最激烈的時期，但中曾根卻憑藉著過去對美所建立的人脈與靈活的手腕，拆解了日美貿易開戰的未爆彈。

現任首相安倍晉三的父親安倍晉太郎，於中曾根首相任內擔任外務大臣，當時安倍晉三則是... — 現任首相安倍晉三的父親安倍晉太郎，於中曾根首相任內擔任外務大臣，當時安倍晉三則是父親的秘書、也曾跟著首相一同前往美國訪問。圖為2006年安倍晉三與中曾根會面。圖／法新社

中曾根稱日美兩國是命運共同體，也曾在訪美時，說出日本是「不沉的航空母艦」，讓保守右派的雷根政權安心。1983年中曾根邀請訪日的美國總統雷根，蒞臨位於西奧多摩日之出的別墅，不但泡茶給雷根夫婦享用，還當場吹起法螺貝，而讓人津津樂道的「ロン．ヤス関係」（RON．YASU，隆納雷根與中曾根康弘關係），也是在這個時候建立起來的。

而且中曾根外語流利，不但可以跟雷根總統閒聊，在1986年的G7東京高峰會的晚宴中，居然還使用法語與一旁的法國總統密特朗交談，可以說外交方面除了日美關係大幅強化，也致力於改善對外關係，讓日本得以擺脫敗戰的陰霾，重新在國際社會站起。

現任首相安倍晉三的父親安倍晉太郎，於中曾根首相任內擔任外務大臣，當時安倍晉三則是父親的秘書、也曾跟著首相一同前往美國訪問。因此中曾根過世後，安倍晉三在接受媒體訪問時，便說到他當年貼身親眼見到嶄新且大膽的中曾根外交，至今對他而言仍是重要的政治資產。

1983年中曾根邀請訪日的美國總統雷根，蒞臨位於西奧多摩日之出的別墅，不但泡茶給... — 1983年中曾根邀請訪日的美國總統雷根，蒞臨位於西奧多摩日之出的別墅，不但泡茶給雷根夫婦享用。圖／美聯社

當場吹起法螺貝的中曾根康弘，左為雷根。讓人津津樂道的「ロン．ヤス関係」（RON．... — 當場吹起法螺貝的中曾根康弘，左為雷根。讓人津津樂道的「ロン．ヤス関係」（RON．YASU，隆納雷根與中曾根康弘關係），也是在這個時候建立起來。圖／路透社

對內方面在當時因許多國營特殊法人大幅虧損，每年都吃掉許多國家預算，因此在中曾根康弘的意志之下，在1985年修改法律，將日本國有鐵道、電信電話公社與專賣公社陸續民營化，這也成為中曾根康弘任內最大的功績，包括台灣與韓國等國家，都參考日本公營事業民營化的方式，影響頗大。

此外，中曾根在1982年當選自民黨總裁後，直接表明應該要重修日本國憲法，並認為是畢生最重要的目標，直到退出政界之後，中曾根康弘仍掛心於此。總計自1982年至1987年為止，中曾根康弘共擔任將近5年的首相，在任天數1,806天，是日本首相任期中第7長，也是戰後變動極大，幾乎年年換首相的日本政界中，少數的長壽內閣。

而且中曾根康弘長得高大挺拔，號稱身高178公分，與歐美元首相比毫不遜色，外表也還算俊秀，加上懂得利用電視傳媒進行相關的政策宣傳，直接面對民眾，此舉也獲得不少掌聲，甚至成為自我宣傳的利器。

中曾根康弘擅於利用電視媒體宣傳，經常可見他一個人拿著指揮棒，在電視機前指引圖表進... — 中曾根康弘擅於利用電視媒體宣傳，經常可見他一個人拿著指揮棒，在電視機前指引圖表進行政策解說。圖／美聯社

例如經常可見他一個人拿著指揮棒，在電視機前指引圖表進行政策解說，讓觀眾一目瞭然，或是在媒體面前穿著泳衣游泳等，對當時的日本社會癌來說都是相當驚人的舉動。作家木下英治就說，「中曾根康弘相當自戀地認為：自己做什麼都很酷，宛如一位明星般」。

這也造就出中曾根康弘與其他昭和時代的首相不同之處，而這不但讓中曾根得以成為長期政權，也一直受到日本民眾的支持。即便是在1987年因任內欲導入消費稅，結果造成支持度大幅下滑，而將首相交棒給竹下登，但中曾根仍繼續活躍於政壇，當選20次眾議員，長達56年的時間。

然而小泉純一郎在2003年時，為了逼退「黨內老賊」，搞了個73歲定年制，當時已高齡85歲的中曾根，一開始雖認為這根本是「政治恐怖主義」，但最後接受這個事實，急流勇退離開政壇，並交棒給長男中曾根弘文與孫子中曾根康隆。

小泉純一郎在2003年時，為了逼退「黨內老賊」，搞了個73歲定年制，逼退中曾根康... — 小泉純一郎在2003年時，為了逼退「黨內老賊」，搞了個73歲定年制，逼退中曾根康弘交棒。圖為2002年9月25日，中曾根康弘（左）和時任首相小泉純一郎（右）出席中國駐日使館舉行的中日邦交正常化30周年招待會。圖／聯合報系圖庫

急流勇退離開政壇後，中曾根的政治事業交棒給長男弘文與孫子康隆。圖／AbemaT... — 急流勇退離開政壇後，中曾根的政治事業交棒給長男弘文與孫子康隆。圖／AbemaTV

之後雖然因中曾根派系實力下滑，而在自民黨內逐漸失去影響力，但無事一身輕的中曾根康弘，依然活躍在不少領域。早年即認為日本應該「自主修憲」的中曾根，直到過世前，仍不斷的呼籲應該要修訂屬於日本人的憲法。此外中曾根也投身藝文界，擔任了日本美術協會會長，以及高松宮殿下紀念世界文化獎國際顧問等職，可謂是退而不休。

不過中曾根康弘在卸任首相後，被捲入戰後最大的政治醜聞「瑞可利事件」（リクルート事件）之中，當時瑞可利社長以未上市股票，賄賂政界要角與各相關省廳，並導致首相竹下登、副首相宮澤喜一、安倍派領袖森喜朗等人受到牽連，中曾根派的要角渡邊美智雄也遭懷疑，因而導致中曾根遭檢調傳喚。

而且部分的政治評論家認為，中曾根的改革只做半套，結果反而成了阻礙經濟成長的禍首，影響所及也導致日本在泡沫經濟崩潰後，陷入失落的十年，算是中曾根從政歷史種下的禍根。

圖為1985年8月15日的終戰40周年，中曾根康弘前往參拜靖國神社，是戰後第一位... — 圖為1985年8月15日的終戰40周年，中曾根康弘前往參拜靖國神社，是戰後第一位以首相身份前往靖國神社的政治人物，引發當時中國與韓國的強烈反彈。圖／法新社

中曾根與台灣的多位政治人物也有來往。圖為時任新聞局長的宋楚瑜（左二）與中曾根康弘... — 中曾根與台灣的多位政治人物也有來往。圖為時任新聞局長的宋楚瑜（左二）與中曾根康弘，在中間人特別安排下於日本的輕井澤高爾夫球場「不期而遇」。圖／聯合報系圖庫

即便如此，絕大多數的日本政壇人士，都對這位號稱「戰後政治史活字典」的前首相，有著相當高的讚賞；就連現任立憲民主黨代表的枝野幸男，都稱中曾根是「許多部分都相當值得學習的前輩」，JR東海名譽會長葛西敬之，也以鐵道人的身份認為，國鐵民營化的結果，讓日本的鐵道得以有今日的發展，是中曾根前總理所遺留下來、相當偉大的功績。

而當年逼退中曾根的前首相小泉純一郎，在12月1日時也哀悼致意：「中曾根是成功推動國鐵民營化等重大改革的政治家。」被問到當年勸中曾根引退這件事，「去說令人厭惡的事，感到相當沈重。」小泉表示。

曾對自己的從政評價為「戰後政治總決算」的中曾根康弘，其功績卓著，影響日本政界與日本社會頗深，這位日本憲政史上第二長壽的前首相（第一為前皇族東久邇宮稔彦王享壽102歲），直到過世前，仍為其理想而奔走，也算是不忘初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