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目的大老同盟:蓋齊公園7年後...「土耳其之春」的平反謀算?
2020以來土耳其各種內憂外患風波不斷,又淪為新型冠狀病毒(COVID-19,武漢肺炎)的嚴重疫情國家。加上去年,執政黨「正義與發展黨」(AKP)才剛輸掉首都安卡拉與最大城市伊斯坦堡的選舉,很多風聲都在議論——「強人」厄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的政權是不是正在鬆動?
根據土耳其 Konsensus 研究中心在今年3~4月所做的民調, 厄多安的支持率仍有49.9%,比起2018年總統大選時,厄多安獲得的52.6%得票率來看,略為下跌約3個百分點。如今厄多安看似已控制住了土耳其疫情大規模傳染的危機,但先前里拉暴跌至歷史新低,以及開齋節後土耳其的經濟活動將如何重回軌道,後續的經濟未爆彈才是厄多安更棘手的問題。
今年開齋節結束後,隨即將迎來「蓋齊公園事件」(Gezi Parkı)抗爭7週年。然而,今年土耳其輿論卻鮮少討論,大眾及媒體的注意力都放在疫情與經濟復甦上。不過,在新型冠狀病毒波及土耳其之前,蓋齊事件衍伸的司法與政治後續,其實也有若干發展。
▌強人的轉捩點:「蓋齊事件」黯淡的7周年
今年2月中,土耳其前總統居爾(Abdullah Gül)曾針對蓋齊事件、這個敏感議題拋出意外發言。居爾是當前執政黨AKP的創黨大老之一,過往也是厄多安的左右臂膀。但在2014年卸下總統職位後,似乎被AKP冷凍不再擔任要職,本人鮮少出現在鏡頭前,也不輕易對時事發表評論。
在接受報社訪問時,記者當時提問:「外界有一派聲音,對您至今對每個事件都噤聲的態度有所批評,這導致了您同時得罪保守派與世俗派的選民?」居爾卻如此回應:
我以蓋齊事件的示威者為榮!
居爾罕見地發表較為強硬的言詞,表示自己從來沒有噤聲,更以蓋齊公園事件為例,強調自己不但沒有神隱,反而大方支持抗議民眾。他表示,自己當時就認為土耳其的人民願意為了保護環境而走上街頭,是進步國家的表現。
身為厄多安的昔日戰友,居爾在蓋齊事件發生時更擔任總統要職,不但沒有與政府一個鼻孔出氣、譴責「抗議暴徒」,反而支持示威群眾,此舉明顯是要與厄多安及AKP為敵。不過居爾這記回馬槍,難道真的是要為示威者「平反」嗎?
▌厄多安的「強人」開端
2013年發生在土耳其伊斯坦堡塔克辛區(Taksim)的蓋齊公園事件,被視為近代影響土耳其政治的重要事件之一。當時人民群起反對政府徵收公園用地,為了興建購物中心而砍伐公園樹木,從一開始的靜坐抗議,逐漸失控演變成與警方的流血衝突。
2013年5月28日,大型拆除機械進入蓋齊公園,政府欲將公園拆除的消息立刻隨著社群網站快速傳播,部份激進反對者在公園搭帳篷,試圖阻止工程車的工作。警方獲報前來驅逐抗議民眾時,使用了辣椒水,警民衝突的新聞也隨之登上國內外新聞媒體的版面。
透過社群網站的力量,示威者號召了上千名土耳其民眾聚集在蓋齊公園,抗議事件也陸續在安卡拉與其他城市引爆。當時總統居爾曾表示,政府需要傾聽更多不同的聲音,同時也強調警方與抗議群眾雙方都應該適可而止。
但時任總理的厄多安,一開始就態度強硬表示:「抗議民眾要幹嘛就幹嘛,反正政府已經決定的事,就是會付諸行動。」後來眼看情勢逐漸失控,才安撫大眾表示會調查警方使用辣椒水是否執法過當,但也要求抗議群眾不要再給蓋齊公園附近的居民、商家與遊客帶來更多「傷害」。
政府的發言並沒有澆熄抗議民眾的怒火。警方為了驅逐愈來愈多的抗議民眾,使用了瓦斯彈、塑膠槍等武器,並傳出有民眾在衝突中傷重死亡的消息。眼看情勢即將失控,國外媒體更評論此事件為「土耳其之春」,卻被厄多安強烈反駁。厄多安表示土耳其與其他獨裁的中東國家不同,是民主法治的國家——
土耳其本來就是春天,何來土耳其之春一說?
同時,親政府派也指控有葛蘭組織(Gülen hareketi)勢力,故意在警民之間製造衝突,挑撥離間。
隨著抗議愈演愈烈,居爾出面表示「民主不只是存在於選舉,更應該體現在日常生活中。」由此可見居爾當時就與厄多安所採取的強硬手段,互相衝突。只是當時人民並未領情,居爾緩頰的聲音在事件中也變得毫無力道。
延燒將近20天的蓋齊公園抗議事件,最後在代表團與厄多安會談後,取得共識落幕,這場事件成為厄多安執政期間最嚴重的抗議事件。事件共造成8人不幸死亡,上萬人受傷。蓋齊公園不再改建為購物中心,改建為可以將樹木保留下來的砲兵軍營。
▌居爾回馬槍的政治盤算
蓋齊公園事件是厄多安「強人形象」的開端,也讓AKP流失了許多年輕選票,抗爭到最後人民訴求重點已不是爭取公園的樹木免於被砍伐的命運,而是對厄多安政權與警方強硬的手段感到不滿。
對厄多安來說,蓋齊事件宛如個人政治生涯中的「黑點」,也是反政府勢力批評厄多安政權「強人政治」的施力點。雖然厄多安政府在面對國內不同聲音時,常把異己聲音塑造成外國勢力或分裂主義份子的陰謀論,但在蓋齊公園事件上卻得到反效果。
居爾重提這件厄多安執政史上極為「不光彩」的事件,並「以抗議為榮」,果然引起輿論注意,但也不意外地惹來政府反彈。土耳其內政部長梭以路(Süleyman Soylu)就抨擊,居爾的言論不但是宣告背棄厄多安,更是與厄多安敵手陣營合作的前哨。
梭以路還宣稱,如果沒有蓋齊公園事件的負面影響,「土耳其人均收入早就突破1萬5,000美金的目標。」但總統厄多安本人,倒是不想多做評論,只以「我們管好自己的事」輕描淡寫帶過。
如同內政部長梭以路所說,居爾發表與厄多安「分道揚鑣」的言論,除了是替自己的「噤聲形象」辯護外,也讓人不禁懷疑是否有其他政治含義。巧合的是,在居爾發言的當天,也是法院宣告蓋齊公園事件所有相關嫌疑人士「無罪釋放」的日子。然而,居爾能如願藉「為蓋齊公園平反」,成功拉攏反政府的支持嗎?
AKP創黨大佬、同時也是土耳其前副總理及前經濟部長巴巴江(Ali Babacan),早在去年7月初宣布退黨後,就有消息指出,巴巴江將與居爾聯手另組新政黨;居爾也對媒體表示,如果國家需要,他不會袖手旁觀,會以最適合的方式為國家獻策,這不但是他的權利,更是他的職責。
出乎意料的是,3月9號巴巴江正式向內政部申請成立新政黨「民主與開創黨」(Demokrasi ve Atılım Partisi ,DEVA),創黨名單中卻不見居爾的名字。土耳其《發言人報》(SÖZCÜ)報導指出,巴巴江與居爾的合作在最後一刻破裂,原因是巴巴江不接受居爾提供的入黨建議名單,居爾憤而拒絕加入(但《發言人報》在土耳其以反政府、反AKP的立場著稱,對於AKP一眾「叛徒」,難免有負面報導嫌疑)。
巴巴江在接受土耳其《FOX》晨間新聞的訪問時,對於居爾的相關提問則表示:「居爾是我的老朋友,在籌備組黨的過程中提供了很多的支持與想法,但政黨是由一群『有相同想法』的朋友組成。」同時表示DEVA黨有許多黨員都是沒有經驗的「政治素人」,有30%的黨員是女性,20%的黨員是30歲以下的「青年軍」,更突破性地設置身心障礙者的名額。
巴巴江強調,DEVA黨的目標是要落實真正的自由,並且消除社會大眾對於經濟、外交與政治上「非AKP不可」的恐懼。從這可以發現,巴巴江希望創造「政壇新氣象」來吸引選民注意,進而與AKP抗衡。
雖然居爾沒有在DEVA黨的創始會員名單中,但從派系來看,居爾仍是偏向DEVA黨。居爾為蓋齊事件平反的發言,也與DEVA黨所要營造的「新氣象」與追求的「自由權」不謀而合。
外界普遍猜測,巴巴江的DEVA黨將會在2023年投入總統大選。但在現行的總統制下,將不可避免地需要與在野黨合作。目前反政府派中包含「共和人民黨」(CHP)與「好黨」(İyi Parti)都對巴巴江的DEVA黨、或同樣是「AKP 2.0」的居爾有所戒備。
根據土耳其《民族報》(Milliyet),有專家在今年初針對26個省份做了一項問卷調查。調查題目為:
結果顯示:高達7成以上的CHP黨員,與5成以上的İyi Parti黨員「無法做決定」。這也代表雖然居爾刻意與厄多安撇清關係,卻依然無法如期得到反政府派青睞的窘境。
許多土耳其國內評論認為,居爾正在默默扶植親己勢力。土耳其《自由報》(Hürriyet)的總編輯在去年底就指出,原本由CHP前黨揆貝卡爾(Deniz Baykal)的女兒,所經營的電視台——《人民台》(Halk TV)——已被國內一家紡織大廠收購。電視台隨之展開劇烈的人事異動,而新上任的決策者正是居爾的親信。《人民台》在大換血後強調,未來將努力消除大眾對於《人民台》是「CHP的電視台」的形象,似乎代表著有機會走向親居爾路線。
距離2023總統大選還有一段時間,除了巴巴江的DEVA外,去年12月底由前總理達悟特奧盧(Ahmet Davutoğlu)領軍成立的「未來黨」(Gelecek Partisi),也是從AKP中分化出來的勢力。不論是DEVA、未來黨還是居爾,都各自擁有部分AKP的支持,但彼此政治訴求上的差異,可能導致合作困難,也會削弱共同挑戰AKP的力量。
而在野黨沒有加入居爾「平反蓋齊公園事件」的口水戰,連最喜歡拿蓋齊事件抨擊政府的CHP也異常安靜,從這就可以看出各大在野黨派對居爾的警戒程度,也可視為目前在野黨仍不願意與居爾有更進一步的合作。
儘管居爾以蓋齊公園事件引起社會討論,巴巴江也以DEVA黨搏得媒體版面,但在現實上,當前疫情卻讓民眾對政治的討論熱度下降。疫情後所的物價上漲、里拉貶值、經濟活動力下降和外匯收入主要來源的觀光客減少...等經濟議題,才是現今大眾所關注的重點。
居爾與巴巴江的「AKP 2.0」派系,雖然目前還得不到土耳其輿論的捧場,但至少已成功向人民釋出訊息,為後疫情時代的2023年大選暖身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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