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過十年的夾縫求生：土耳其為何解決不了敘利亞難民問題？

2024/08/26 陳琬喻

自2011年敘利亞內戰爆發後開始，數以百萬計的敘利亞人越過邊界移居到土耳其，這些... — 自2011年敘利亞內戰爆發後開始，數以百萬計的敘利亞人越過邊界移居到土耳其，這些新住民至今也在土耳其生活超過10年，土敘的族群融合仍是政府內政上的一大挑戰。圖為土敘邊境蘇魯克（Suruç）的一處敘利亞難民營。圖／美聯社

在今年六月底，土耳其中部城市開賽利（Kayseri）傳出一名敘利亞男性性騷擾一名7歲敘利亞女童的案件，這起事件也再度激起土敘族群衝突。開賽利性騷擾案件爆發後，當地街上出現許多土耳其抗議民眾，沿路破壞敘利亞人的商店、車輛、住宅等等，這波滋事浪潮還蔓延至南部的加濟安特普（Gaziantep）、哈塔伊（Hatay）和第一大城伊斯坦堡（Istanbul）。各地的抗議活動在土耳其警方的介入下，總共逮捕近500名滋事份子，才逐漸平息對敘利亞移民的暴力行為。

根據土耳其內政部移民署資料指出，目前登記在冊的敘利亞難民約350萬人，如果加上非法移民的話，數量可能超過450萬人。對於合法居留土耳其、甚至是取得土耳其公民身份的敘利亞人來說，這類的反敘活動並不陌生，在2019年時伊斯坦堡也有發生敘利亞人的店家、住家或是車輛被蓄意破壞的事件。

面對來自土耳其人種族歧視的打壓時，敘利亞移民顯得無力反擊，他們只能在社會反敘情緒高漲時低調行事，許多敘利亞移民也時常對外宣稱自己是來自土耳其東部城市的土耳其人，隱藏敘利亞身份來避免不必要的紛爭。

有挺敘輿論批評，土耳其政府放任當地激進派民族主義份子，質疑那些喊著「保護女童」的口號並向敘利亞移民的住家投擲石頭的暴徒，為什麼在其他國內的性騷擾未成年兒童案件上不見任何反應，唯獨當加害人是敘利亞籍時，才以正義、進步、人權的姿態跳出來教訓並無限延伸。

然而整起事件，隨著《土耳其廣播電視公司》（TRT）7月10號的報導播出，悄悄劃下句點。該則調查報導發現，在開賽利事件中被逮補的滋事份子，多半與恐怖組織庫德工人黨（PKK）或古蘭組織（FETÖ）有連結，被土耳其調查單位認為是恐怖組織故意在國內激起對立，意圖擾亂內政。

土耳其的敘利亞移民政策長期以來和對敘的外交政策息息相關，在敘利亞內戰爆發初期，土耳其政府敞開大門接收了大部分的難民，在敘利亞的總統阿薩德（Beşar Esad）下台且敘利亞回歸和平前，土耳其都會保護這些「暫時移民」。土耳其總統厄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在2022年時也表示，不論是敘利亞難民或是阿富汗難民，「只要他們是循正當管道來尋求庇護的兄弟，我們就會提供幫助」。

開賽利性騷事件後，土耳其多地出現針對敘利亞移民的暴力行為，隨之引發敘利亞境內針對... — 開賽利性騷事件後，土耳其多地出現針對敘利亞移民的暴力行為，隨之引發敘利亞境內針對土耳其的抗議行動，圖為敘利亞阿勒頗（Aleppo）鄉村地區的阿夫林（Afrin），人們為一名死於抗議騷亂中的男子棺木舉行葬禮。圖／歐新社

在敘利亞阿勒頗地區的土耳其軍事基地附近，敘利亞人在針對土耳其的抗議活動中，破壞了... — 在敘利亞阿勒頗地區的土耳其軍事基地附近，敘利亞人在針對土耳其的抗議活動中，破壞了土耳其檢查站。圖／歐新社

▌這樣的幫助，有結束的一天嗎？

回顧土敘兩國關係，在1980與1990年代，敘利亞政府讓當時的庫德工人黨領袖鄂嘉蘭（Abdullah Öcalan）在土敘邊境進行一系列的軍事教育行動，此舉讓土耳其政府備受威脅，導致土敘兩國關係緊張。

在1998年時，雙方針對此問題簽訂《阿達那協議》（Adana Mutabakatı ），雙方協議內容包含共同打擊恐怖主義、敘利亞承認庫德工人黨為恐怖組織、承諾會禁止庫德工人黨在敘利亞境內的一切行動等等。但此協議在敘利亞內戰爆發後並沒有實質施行，土耳其便藉由支持敘利亞北部的政府反抗軍來打擊庫德工人黨以及庫德人民保護部隊（YPG），並從2016年開始發起多起軍事行動控制敘利亞北部包含阿福林（Afrin）、阿札茲（Azaz）等地區。

值得注意的是，土耳其不僅只是在這些地區建立軍營，同時也做城市建設，興建學校、醫院等設施，有些地區的流通貨幣甚至是土耳其里拉，此舉顯然侵犯到敘利亞的主權，讓敘利亞政府設法盡快結束土耳其對敘利亞北部的控制。

2023年在俄羅斯的調停之下，土耳其與敘利亞開啟了關係正常化的談判，這對雙方都是重要的外交關係進展。兩國間的談判進展雖因2023年土耳其總統選舉而暫時擱置，但2024年時又在俄羅斯的努力之下重新啟動。對於關係正常化的進展，敘利亞表示願意在和土耳其展開對話，但敘利亞阿薩德總統也強調談判的成功將建立在土耳其尊重敘利亞主權與政治穩定之上。雖然敘利亞沒有明說要土耳其從其北部區域撤出，但此發言被認為敘利亞暗指土耳其的撤軍將會是土敘關係正常化的首要條件。

對此，土耳其總統厄多安也不願在協商開始前多做回應，他只表示一直以來土耳其都沒有干涉敘利亞內政的意圖。土耳其以「共同打擊恐怖主義」為由，願意與阿薩德政府共同合作，也就表示現階段的土耳其並沒有撤離敘利亞北部的計畫。

雙方看似都對關係正常化的談判保持開放的態度，但又同時都有不可跨越的底線，這也是積極促成雙方和談的推手——俄羅斯最大的阻礙。對俄羅斯來說，土耳其與敘利亞的關係正常化符合其在中東地區的利益，讓俄國既可以專心在烏俄戰爭和以巴衝突佈局上（俄國長期向敘利亞政府提供武器，並自2015年9月30日開始加入戰場攻擊反抗軍），也可以拉攏在敘利亞問題上和美國持反對意見的土耳其，削弱美國在中東的影響力。

土耳其的主流民意是希望政府能夠送境內的敘利亞人回國，但這又與土敘兩國間的政治情勢有密切關係。先不論境內的敘利亞移民返回敘利亞的意願高低，在土敘關係尚未正常化以及敘利亞政局尚未穩定之前，受到國際社會壓力以及人道主義的影響，土耳其要將境內的敘利亞難民送回的計畫可說是窒礙難行。

▌敘利亞難民的黑工困境

回到敘利亞族群融合的議題上，土耳其學者認為政府的不積極作為是撕裂兩群族的最大原因，尤其是政府對於保障敘利亞難民工作權的忽視，讓土敘的勞工同工不同酬的情況相當嚴重。根據國際勞工組織（ILO）的報告指出，敘利亞勞工有29%在紡織業工作，有20%在營建業工作，聘請敘利亞勞工的公司規模大多是小公司，有69%的敘利亞難民勞工在規模19人以下的公司工作。

然而這些只是有登記在冊的敘利亞勞工的情況，其中大部分的敘利亞勞工是未登記的「黑工」，當中包括為數眾多的難民。根據報告，擁有合法工作證的敘利亞人約有10萬人，但目前在土耳其的敘利亞勞動力估計超過100萬人。

對雇主來說，替敘利亞人辦理工作證需要多負擔社會保險費，同時也受到聘請外國人最低薪資的規範（除了家庭幫傭，雇主付外籍勞工的薪水至少需達土耳其最低薪資的1.5倍）。雇主在綜合考量人力成本支出和繁瑣的行政流程後，大幅降低以合法管道聘請敘籍勞工的意願。

但敘利亞移民需要工作來獲得收入，於是打黑工成為他們的出路——他們甚至會主動要求雇主不用辦理工作證，將本來要繳給政府的保險費用轉為薪資。然而這也讓許敘籍勞工只能領著低於基本薪資的薪水、欠缺基本保障，在土籍勞工普遍不接受的環境下工作。這些敘籍勞工在營建業、紡織業等勞力密集型產業中提供大量低廉的勞動力，對通膨下生產成本不斷攀升的土耳其來說有利，也被認為是政府一再忽視敘籍勞工工作權的主要原因。

但這樣的灰色地帶不僅傷害了敘籍勞工的工作權，也容易被拿來做為操作國內民族主義的工具。激進派的民族主義份子認為，敘籍勞工以低薪搶了原本該屬於土籍勞工的工作，更加排斥敘利亞移民，也讓土敘的族群融合更加困難。

自2011年敘利亞內戰爆發後開始，數以百萬計的敘利亞人越過邊界移居到土耳其，這些新住民至今也在土耳其生活超過10年，土敘的族群融合仍是政府內政上的一大挑戰。敘利亞移民中有超過50萬人居住在伊斯坦堡，土耳其人時常自嘲走在幾個伊斯坦堡歐洲岸區域的街上宛如出國，諷刺政府讓過多的敘利亞人口移入土耳其，甚至認為阿拉伯文化與土耳其文化間有許多不同，實質上的差異會讓雙方無法相安無事的共同生活。這些因國內外政治角力或政策制定所造成的誤解，需要政府正視並提出完善的配套措施才能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