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的貿易戰爭:上帝太遠,而川普太近
建築美墨長城、徵收邊境稅、廢除或重談北美自由貿易協定...面對川普新政的「全面啟動」,墨西哥總統潘尼亞.聶托(Enrique Peña Nieto),大概是當今世上最憂鬱的國家領袖。
2017年1月25日,甫上任的川普總統正式簽署了在美國-墨西哥邊境築起「長城」的行政命令,白宮發言人表示:美國新政府必將履行競選承諾,「一定會讓墨西哥為長城買單」。
消息一出,墨西哥舉國激憤,因為川普頒佈命令的時間點,正好是墨西哥總統潘尼亞.聶托預定訪美、拜會川普的前夕,白宮不僅沒和提前赴美的墨西哥外交代表團打聲招呼,「霸氣十足」的官方發言,更像刻意「洗臉」潘尼亞.聶托,以羞辱墨西哥來向世界示威。於是,憤怒的輿論激動地要求潘尼亞.聶托「不能示弱」,並迫使墨西哥總統取消了原訂於1月31日的白宮訪問,以防「國格再遭侮辱」。
川普的連番放炮,也迫使墨西哥政府走入強硬的對立姿態,前墨西哥總統福克斯(Vicente Fox)更宣稱,兩國的互動「已進入美墨戰爭以來的最低谷」;然而,發狠話的川普是胸有成竹還是色厲內荏?對於美國新政府的不友善姿態,墨西哥手中還有什麼籌碼,能與北方的強鄰一拼談判呢?
▌爭議核心:NAFTA,川普口中最爛的貿易協定?
川普與潘尼亞.聶托之所以爭執不下,名目上是川普對墨西哥的歧視政策;但真正動搖墨西哥國本,並讓潘尼亞.聶托一個頭兩個大的,卻是川普政權對於「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的負面態度。
由美國、加拿大、墨西哥所組成的NAFTA自1994年正式生效起,22年的合作為北美的自由貿易鋪平了穩定的投資環境。直到今天,藉由免關稅與投資互惠,美國與加、墨的年均貿易額超過1兆美金(新台幣31.4兆),NAFTA之於美國的貿易總量,更是中美貿易額的兩倍、英美貿易額的十倍;同時,墨西哥的廉價勞力,也吸引了大批美商入駐,20年間投資額就翻漲600%,至今美國的直接投資更高達1,000億美金(新台幣3.14兆)之譜。
然而區域的整合,雖然為跨國企業增加了不少利多,但各地的在地經濟卻也面臨不等的衝擊與挑戰,例如墨西哥農業就在NAFTA的壓力下崩潰(不敵受美國政府鉅額補貼的農產出口),美國製造業也將大批工作機會遷往勞力更低廉的墨西哥,進而影響了本土的就業狀況。
雖說美國工業南遷的原因不能一概而論,除了勞力成本外,全球化、自動化與市場的變動...等,都是可能的變因,但在2016年大選中,NAFTA與墨西哥卻成為川普的頭號標靶。對於川普來說,NAFTA給了墨西哥太多利多與漏洞,像是在簽署協定後,墨西哥政府一直刻意壓低基本工資——以汽車工業為例,美墨邊境的的平均薪資就相差六倍——因此川普等才憤怒地指責墨西哥操作「不當」的勞力優勢,賺走美墨之間每年600億美金的貿易逆差,並藉此「偷走屬於美國人的工作」。
競選期間,川普就曾多次放話要廢除NAFTA這「史上最爛的貿易協定」——而於程序上,美國總統確實也不需國會提前同意、就能逕自退出NAFTA。但當選之後,川普也一再向各工業集團施壓,並逼迫福特汽車(Ford)、通用汽車(GM)終止在墨西哥的擴廠計畫;甚至在下令蓋牆、並考慮動用「邊境稅」支付美墨長城的建設費用之前,上任不到72小時川普就宣布,將針對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向墨西哥與加拿大提出「再談判」的要求——而這也正是潘尼亞.聶托,原本訪問華府的主要目的。
▌堵住外流投資:川普口中的20%邊境稅
美墨領袖會議被取消後,進擊的川普仍咄咄逼人,指墨西哥若不願為邊境長城買單,「兩國見再多面也沒意思」。白宮隨後也稱墨西哥的態度讓美國別無選擇,並考慮配合國會研議中的「邊境稅」(Border Tax),向墨西哥出口的產品祭出20%的高額稅率,以墊付長城預算。
但這裡指的「邊境稅」又是什麼?川普真能空口白話地說加稅、就加稅嗎?
競選期間,川普曾多次主張重逐關稅壁壘,向海外(特別是墨西哥)進口商品課35%稅。這項政見在勝選之後,也由眾議院議長萊恩(Paul Ryan)為首的共和黨國會黨團所採納、改造為「邊境稅」的方案。其大意是透過稅制改革,一方面減免廠商出口獲利的所得稅,一方面明令海外獲利不得申請抵稅,以期待一來一往之間,能增加企業「鮭魚返鄉」的動機,並阻止本土的製造業繼續外流到他國境內。
然而川普「20%長城稅」的說法,則是暗示著在邊境稅之外,更進一步針對「特定國家」的懲罰性關稅。
儘管美國憲法規定,聯邦政府的徵稅權(tax)是由國會負責,所有稅務和撥款的動議必須由眾議院提出,而非總統職權所能直接介入;但總統本人卻可以假借「對外事務」為名目,藉由行政命令、不需國會同意而直接徵收關稅(tariff)。
根據美國國會在1917年通過的《與敵貿易法案》,總統得以在「戰時狀態」中,針對任一國家提出關稅限制。在過去,尼克森總統就曾在1971年以不曾正式終戰的「韓戰」為名目,逕自對進口商品無差別地徵收10%的關稅,以作為當時廢除美元金本位的過渡期穩定配套;而如今,川普一樣能藉由韓戰或者反恐戰爭來繞過國會的異議,對墨西哥進口商品徵收「長城稅」。
▌墨西哥的恐慌,免緊張?!
自從川普當選以來,市場對於墨西哥前景的看壞,已讓墨西哥披索對美元的匯率,重貶了13.5%。而在22年的NAFTA改造之後,如今的墨西哥已完全成為美國經濟的附庸,墨西哥超過80%的出口都銷往美國,之中的40%又是美商投資的加工商品,若川普突然徵收關稅,墨西哥的經濟勢必崩潰,而潘尼亞.聶托對川普的投鼠忌器也不難理解。
受困於貪腐弊案頻傳、治安惡化與墨西哥低迷的經濟景氣,潘尼亞.聶托總統目前的國內民調已跌到12%的歷史新低。今年年初,墨西哥國內更因汽油價格大漲20%一事騷亂,全國暴動、抗爭更一度被外媒稱為「瀕臨革命邊緣」。
內憂外患夾擊,讓潘尼亞.聶托的對美政策無比躊躇,但在長城命令風暴後,取消美國行的潘尼亞.聶托,卻意外地以「川普之患」團結了墨西哥。
自從1985墨西哥市大地震後,我就不曾見過墨西哥人如此團結。
全球第四大富豪的墨西哥電信大亨卡洛斯.史林(Carlos Slim)表示,在川普的疾聲厲色之前,墨西哥人不該驚慌,因為這只是川普慣用的「談判手段」。這位墨西哥電信大亨認為,美國人要救自己經濟的想法不難同理,但美墨的貿易卻不是零和遊戲——美國的景氣好轉能帶動墨西哥的出口,而少了墨西哥的廉價勞動力,美國產品也難以在價格上與中國競爭。
另外, 在NAFTA之下,美國本土的工作機會雖然外流,但卻建立起來往三國的北美供應鏈。以凋零的「汽車城」底特律為例,儘管在地的組裝廠早已關閉,但在地的汽車工業卻仍倚靠精密零組件的生產。這些高技術性的零件到位後,製造商再成批送往墨西哥境內,以更低廉的人工成本進行組裝,並藉此壓低新車的市場售價。
但川普的邊境稅或將撕裂NAFTA供應鏈的優勢——因為一台車從無到有,往來邊境的次數可能多達8次,若以20%稅率來估算,製造一輛新車也將憑空多出2,300美金(新台幣7.2萬元)的「川普成本」,短期之內暴增的製造成本,不僅將衝擊市場行情,對於仍在復甦階段的美國汽車工業,更又是一次毀滅性打擊。
史林認為,眼下的墨西哥應該堅定地站在潘尼亞.聶托身後,因為只有果斷地談判,墨西哥才能透析川普的真意;但經濟命脈被美國牽著走的墨西哥,真的有叫板白宮的談判籌碼嗎?
▌偷渡客與毒梟:墨西哥的談判籌碼?
針對邊境高牆與貿易戰爭,潘尼亞.聶托政府目前釋出了兩種報復可能:中斷反毒戰爭的情報交流,與開放墨西哥的南方邊境。
美國與墨西哥政府自2007年以來,就因反毒合作而維持著密切的情報與行動同步。至今,美國國會不僅向墨西哥提供了超過26億美元的反毒援助,大批的緝毒署、中情局與聯邦調查局幹員,也得以透過特殊簽證於墨西哥境內「協助緝毒」。專家擔心,墨西哥若被川普逼急,或許也會因報復而中斷雙邊的反毒合作,屆時美方在邊境的執法壓力也勢必翻倍提升。
另一方面,當川普準備高築長城、擋住墨西哥偷渡客的同時,墨國政府也正封鎖著自己的南方邊境,替美國擋下了急欲赴美的數萬名中美洲偷渡移民。
經濟因素使然,過去10年內,中美各國於美國境內的非法移民數量急劇增加,從中衍生的人蛇與毒品走私問題,也讓本就緊繃的美國邊境巡守疲於奔命。在2014年夏天,美墨邊境上,更盤據了超過4萬個偷渡中的中美洲家庭,其中還包括了被人蛇丟包的1萬2,000名孤兒,邊境問題頓時上升成國際人道危機。
當時,在歐巴馬政府的強烈要求下,墨西哥政府才代為出面——一方面封鎖南方邊境、杜絕偷渡潮,一方面也為美國扣住一批又一批的中美偷渡客,省去了繁雜的審查程序而予以遣返。而如今,時過境遷,若美墨的互動對立依舊,墨西哥政府也暗示不排除鬆開南方管制,在川普之牆築起之前,再衝擊美墨邊境一回。
▌與時間賽跑的美墨對立
儘管墨西哥政府能在邊境與反毒問題上從中施力,但在貿易談判桌上,國內經濟也陷入停滯的墨西哥政府,卻缺乏足以讓川普冷靜思考的「重磅籌碼」。
墨西哥現在就像是雙腳懸在高樓邊緣一樣,他們手上能的牌很有限、也很差...。
同樣因NAFTA問題而緊張的加拿大政府,內部就私下向《路透社》表示,加國方面已確定「不會與墨西哥站在一條船上」,為了避免激怒川普政府、影響後續的美加談判,加拿大將不會就NAFTA議題與墨方統一戰線。
詭異的是,當看似孤立無援之際,美國政壇內卻出現了令墨西哥意外的救兵——共和黨的大金主、國際石化領域的巨怪「科氏工業集團」(Koch)。
作為經濟自由主義堅定信徒的科氏兄弟(Charles & David Koch),不僅是共和黨陣營最大的獻金與募款來源,其所成立的「繁榮美國人協會」(AFP),過去10年內更在華府撒下了1兆2,000億美元(新台幣37兆7,400億元),作為對美國政壇的「投資」;然而在去年的大選中,科氏兄弟卻因川普「經濟保護主義」的色彩而拒絕為其站台,如今新政府透過美墨爭議而企圖築起貿易壁壘,也又一次引發科氏兄弟的反對,除了動員國會人脈意圖封殺「邊境稅」政策外,科氏兄弟也準備拿出4億美金的政治獻金作為誘因,以在2018期中選舉前,動搖共和黨內「保護主義派」的樁腳。
但川普團隊還未統一立場之際,墨西哥人留給潘尼亞.聶托的時間也所剩不多。由於墨國即將在2018年的7月迎來總統大選,現任的潘尼亞.聶托也將因憲法限制而無法連任的——考慮到低民調與政治現實,在成為「跛鴨總統」前,潘尼亞.聶托只剩下一年不到的時間能主導美墨談判,能否穩住各方的投資信心、並阻止來自北佬的壓力,墨西哥的對美團隊也將迎來百年難見的艱困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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