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戰之日謝幕: 日本學運解散後的政治遺緒
八月十五日是日本國定的「終戰之日」,一九四五年的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對全國人民朗讀了終戰詔書,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劃下了休止符。而以反安保、反戰為訴求的日本學運團體SEALDs,也選擇了這一天作為解散的日子。
在解散記者會上,數十名學運成員齊聚一堂發表感言,雖然眾口一辭表示「不會就此結束」,但對於今後的具體動向,則是以「以個人身份繼續努力」、「希望後續有更多的公民自主接棒」、「期待幾年後像香港、台灣一樣能撼動現實政治」回應,顯然並無具體計畫。
自詡「土壤」,期待「自主公民」來主動播種耕耘,將來一同收成政治成果的SEALDs,話確實說得漂亮,退場身段瀟灑。但七月參議院選後接連兩起社運與政治的重大事件,也顯示出這場運動所遺留的課題,並不會隨著下台一鞠躬,就此煙消雲散。
▎含淚助選番外篇:東京都知事選舉慘敗
原本SEALDs設定以七月的參議院選舉作為「最後一戰」,雖然成功整合在野黨,有效提升選情,但最終無法阻止修憲勢力取得超過三分之二。然而先前的東京都知事舛添要一意外因金錢醜聞而下台,因此在參議院選後,預定的解散日八月十五日之前,又舉行了東京都知事補選。
東京作為日本首都,又即將舉辦奧運,這場補選可說是動見觀瞻。在野黨延續參議院選舉的在野聯盟共識,共推資深媒體人鳥越俊太郎,對決獨立參選的自民黨前防衛大臣(國防部長)小池百合子,以及自民黨推薦的增田寬也。
SEALDs雖然並未以組織名義進行助選,但作為當初在野聯盟的主要推手,加上在鳥越競選首日,第一位站台的就是以「個人身份」參加的SEALDs核心人物奧田愛基,因此這場選舉仍被視為是反安保運動以來的一連串敗選下,扳回一城的機會。
執政黨面對前任知事因醜聞下台,加上候選人分裂的不利因素,而在野聯盟依舊維持團結,鳥越的聲勢一度走高。但七月三十一日的開票,鳥越卻以尚不及當選人小池一半的票數,居於第三。其主要原因之一,是鳥越的表現實在荒腔走板。
媒體人出身的鳥越,在選舉前半幾乎無法對東京都提出具體的政見,「傾聽民心的都知事」的口號也難掩缺乏政策能力的難堪,連勞工團體都忍不住批評其勞動政策空洞。而在選後的專訪中,鳥越對於競選團隊以及助選的公民團體與聲援群眾,則表示出了相當高傲而冷漠的態度,足見內部運作也絕非順暢。
▎「超克左右」的可能性?三宅洋平的崛起與爭議
另一樁爭議,則出現在被視為青年參政代表的三宅洋平身上。三宅是日本出身樂團界的音樂人,一向主張用音樂的力量改變政治,2013年三宅成立了自己的政治團體,並在今年的參議院選舉中在東京參選。他在選舉期間連日舉辦稱為「選舉祭」的街頭造勢音樂會,吸引了大量的人潮參加,相關影片也在網路上被大量點閱。
三宅最後雖然落選,但得票數高達二十五萬,一舉跨越了保證金的門檻。三宅的崛起,被視為在這波運動浪潮中,青年以進步訴求與嶄新手法參政,跳脫傳統選戰格局,成功吸引年輕中間選民的典範。
細究三宅的政見,雖然在反核、反戰大方向上,確實與SEALDs等社運團體一致,但大部分的內容都相當空泛,例如「推動有機革命」、「建立再生的公共建設」等,因此也向來被批評雖有人氣與音樂人的進步光環,但訴求不清,不知要將支持者帶往何方。
這樣的批評,似乎在參議院選後應驗了。在參議院選後,在網路上有親民形象,甚至不避諱與社運青年合照的首相夫人安倍昭惠,在臉書上表示想要與三宅見面。根據三宅的部落格,他赴約後與首相夫人相談甚歡,對夫人的善良感到非常感動,並且還與首相通了電話,三宅對首相說,立場雖有不同,自己其實認同安倍也是為國為民,對選舉批評安倍感到抱歉,首相則表示不介意。
更大的爭議則在於三宅進一步應首相夫人的要求,在八月六日安排夫人參觀目前抗爭正殷的沖繩高江基地預定地。由於今年一連串的美軍犯罪事件,反基地抗爭強度再度增強,執政黨在參院選於沖繩慘敗後,從各地加派數百名鎮暴警察進駐,以更強硬手法對付抗爭。三宅主張讓權力者親身接觸抗爭與抗爭者,才能彼此了解,超克左右,帶來改變的可能性。
但三宅的做法,引起了相當大的不滿。首先是所謂超克左右的說法,三宅的人氣來自於近年的運動,但他似乎自居外於運動的超然中立地位,能夠自行調停「執迷」的兩造。這種各打五十大板的說法,既無視了沖繩群眾每天被鎮壓的運動現實,也無視了現場群眾的意願與感受。
其次則是安倍昭惠雖然表示同情,但從未明確表示過贊成運動訴求,即便贊成,首相又怎麼可能因夫人一言而改變政策?批評者認為,三宅用運動累積出的二十五萬票,換得與首相夫人見面,所謂創造出的「機會」,並不是什麼實質改變的可能,只是首相夫人的口惠與首相夫婦的形象罷了。
▎解散後的課題:運動成果何處去?
東京都知事選舉的慘敗,透露了與參議院選舉時一樣的警訊——由社運團體促成的在野聯盟,未必就會自動推出與社運團體有相同信念,又有能力的候選人。
若社運團體僅能被動於政治家決定人選後,基於大局為重的理由站台相挺,而沒有以組織力量介入或是監督人選與政見的能力,則推出來的候選人不僅讓社運陣營內部難以全力輔選,也難以說服中間選民倒向己方。
而三宅洋平與首相夫人間引起的一連串爭議,則反映了另一個層次的問題,在網路號召的運動風潮之下,訴求若設定的較模糊寬泛,反而可能越有包容性,較容易成為各方的公約數,動員效果越佳。若再輔以偶像形象與宣傳手法,確實有可能打造出足以參選的運動明星,三宅的二十五萬票就是著例。但失去了組織,對明星的所作所為再無問責與討論的途徑。解散後,SEALDs從運動中累積了知名度的少數核心成員,當中是否會有第二、第三個三宅,對運動又是福是禍,殊難逆料。
社運與政治作為持有不同邏輯,又互相影響、流動的場域,即便如台灣達成政黨輪替後,其中張力亦持續存在,並無終息的一天,SEALDs過度低估了所謂主流政治的自主性以及收編能力。
其留下的主要運動成果——在野聯盟與青年參政,若在解散後失去了社運自主的組織實力與訴求的情況下,以「個人」將難以平等地與政治場域互動,更遑論如他們所期待的,如港台一般在數年後以運動力量撼動主流政治。
SEALDs在終戰之日瀟灑謝幕,換得了一片惋惜與掌聲,但對有心延續運動的成員而言,真正的戰鬥,恐怕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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