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生命鋪成一條基輔的路:烏克蘭士兵羅曼的故事
「最高法院法官加入呼籲,要求基輔街道以他命名。」
羅曼・勒圖士尼(Роман Ратушний;Roman Ratushny)在 1997 年 7 月 5 日出生,2013 - 2014 年烏克蘭爆發廣場革命,只有 16 歲的他與一眾年輕人留守獨立廣場,被清場的警察打傷。
但羅曼的父母不但沒有趕他回家甚至加入抗爭,父親 Taras Ratushny 早於 1988 年抗命上街,要求將切爾諾貝爾的輻射遺址埋在克里姆林宮的圍牆。
可是當孩子謊稱正回家,當記者的爸爸卻在電視見到兒子,還是會氣得衝上街逮住他。後來羅曼又挨了一顆特種部隊的手榴彈而再受傷。
武力鎮壓只帶來反效果,推動更多人前往廣場,令運動更加茁壯。彼時兩父子一同受訪,都說看電視當旁觀者才緊張,留在廣場反而感到平安。整場運動至少 78 人身亡,時任總統亞努科維奇(Viktor Yanukovych)終被人民推翻逃往俄國。
「如果沒有廣場革命,如果不向當權者展示真正的反抗,所有改變都不會發生。」羅曼回顧革命的意義:
西方媒體對於廣場革命的極右勢力不乏批判。有些左翼青年堅持不肯喊「榮耀歸於烏克蘭!榮耀歸於英雄!」(Glory to Ukraine! Glory to the heroes!),因為昔年民族主義組織(OUN)旗下的反抗軍(UPA)也曾使用此口號,他們在二戰投靠納粹屠殺猶太人。
由右翼籌建的志願軍阿速營(Azov Battalion)也標榜 OUN 的若干遺緒,惟其人數只有大約一千人。2014 年國會選舉極右政黨的得票率僅 1.8%,同年總統選舉極右領袖 Dmytro Yarosh 的得票率更只有 0.7%。
在革命早期曾遭極右針對的女性主義者解釋,起初極右份子在廣場的比重約佔一成,但隨著參與者愈來愈多,他們的比例已跌至 1%。由於革命開放予所有人,左翼參加者認為烏克蘭的政治光譜無異其他歐洲國家,他們堅持投身革命直到重光。
羅曼的理想主義也沒有因改朝換代而改弦易轍。過去他直言廣場革命中部分民族主義者實為納粹份子;現在也批評澤倫斯基不能再用「素人」包裝自我宣傳,政府依舊腐敗卻陷入雙標。
▌2019 年:保衛土地 Protasiv Yar
2019 年地產商 Daytona Group 企圖在基輔的 Protasiv Yar 興建高樓大廈,該地是首都難得的郊區,羅曼成立了保育組織 「Save Protasiv Yar」 反對開發。抗爭期間他受過利益誘惑,也收過死亡威脅,但始終沒有動搖。
隨後 「Save Protasiv Yar」 與地產商對簿共堂,由原訟到上訴至終審,羅曼三戰全勝。負責定讞的最高法院法官之一是伊凡・米先科(Ivan Mishchenko),他裁定政府不得出讓 Protasiv Yar 予地產商,令郊區得以保留。
2021 年一名右翼抗爭者 Serhiy Sternenko 被控以暴力對付親俄份子遭重判,數百人上街聲援,羅曼被控打爛總統辦公室的玻璃窗和噴漆,儘管他否認但罪成,被判居家軟禁兩個月 [1]。
羅曼批評當朝官員與地產商過從甚密,挾怨報復 [2]。後來他上訴得直,獲撤銷所有檢控。當時已經戰雲密布,代表地產商利益的政客 Hennadiy Korban 曾揚言要送羅曼往前線作懲罰,羅曼答保衛祖國根本不算懲罰。
▌2022 年:為烏克蘭而戰
2022 年 2 月 24 日俄國再次入侵烏克蘭,改寫無數人的一生。羅曼自發組織民兵,名號就叫 Protasiv Yar 部隊。他們參與基輔保衛戰,追蹤俄軍動向,緝拿親俄份子,成功拘捕一度逃脫的親俄政客 Viktor Medvedchuk。
當年負責定讞的最高法官與羅曼重逢,卻不再身披法袍。俄國入侵後伊凡法官先將妻兒送到波蘭,再回基輔請纓,但軍官告之只能給予文職。伊凡遂主動聯絡羅曼,開始並肩作戰。法官未曾馳騁沙場但老於世故人情,鼓勵害羞的羅曼與《紐約客》記者 Jane Ferguson 對話。
伊凡很奇怪 Jane Ferguson 問他們從戎的動力,對他們而言是理所當然,「如果我們戰敗,就不會再有烏克蘭。生或者死,就是如此簡單。」
後來伊凡與羅曼都加入正規軍第 93 獨立機械旅(93-тя окрема механізована бригада), 羅曼更轉赴東部前線作戰 [3]。
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受訪時披露每日都有 60 - 100 名烏軍喪生。回望羅曼生前的言論,可見他對俄國的悲憤。
3 月 9 日羅曼發帖批評指望俄國自由派會推翻普京是傻瓜。車臣已兩度遭俄國血腥鎮壓;格魯吉亞也是在梅德韋傑夫(Medvedev)時代被入侵。倒不如指望俄國的史太林主義者倒行逆施,唯有俄羅斯的崩潰才能帶來烏克蘭的和平。
3 月 18 日羅曼發帖說:「我們必須要為每一個被俄國人殺害的烏克蘭人報仇,我們必須要這樣做,為了我們的孩子不必再為我們這樣做。」
3 月 26 日羅曼發帖透露他抵達烏克蘭北部城市蘇梅(Sumy),拍下當地學校一塊黑板,上有稚齡的筆跡寫著「я повернусь!」( I will be back!;我會回來!)。他立誓得勝後也必定重返此地。
4 月 28 日羅曼發帖支持去俄化,不解故鄉竟就拆除布爾加科夫(Mikhail Bulgakov,烏克蘭出生的蘇聯作家)的紀念碑起爭拗。他批評有些人沒有留下保衛國家,卻想保護帝國治下的「Kiev」灰燼(基輔的俄語音譯)。他呼籲基輔同胞一邊清理俄國轟炸的瓦礫,一併清理帝國的餘灰。
6 月 7 日羅曼在 Twitter 發布最後一段影片。年輕的同袍在軍服掛上一隻小熊公仔,羅曼突入鏡頭搞怪。
6 月 9 日 羅曼在東部城市哈爾科夫(Kharkiv)附近的伊久姆(Izyum)殉國,時維 24 歲。
Так званий "Гещь", а також +1 киянин в розвідці 2-го мотопіхотного батальйону 93 ОМБр Холодний Яр pic.twitter.com/WeJumVnNqP
— Роман Ратушний (@ratushnyi_r) June 7, 2022
▌1997 - 2022 年:羅曼就是前面的光
羅曼的朋友 Olga Khudetska 回憶當年廣場革命,大家都會在手臂寫上自己姓名、血型、死去的話聯絡誰,然後出發前往廣場。眾人為了烏克蘭的奉獻於茲已逾八載,羅曼的犧牲相比起俄軍的陣亡,根本是不平等交換。
另一位朋友 Victoria Amelina 說她一直逢人說項,說羅曼是未來的烏克蘭總統,最近一次就在 6 月 8 日。戰爭很漫長,但有人可以追隨,羅曼就是前面的光。
位於 Protasiv Yar 的牆壁寫著巨大標語:「Роман Ратушний,英雄不死。」伊凡法官與無數國民都轉載了第 93 獨立機械旅的呼籲,要求將 Protasiv Yar 旁邊的 Volhohradska 街改為以羅曼命名,以昭忠烈。根據《基輔獨立報》(The Kyiv Independent)訴求已獲應允。
6 月 18 日羅曼的葬禮在故鄉舉行,他的靈柩由教堂運往基輔獨立廣場 — 革命的起點 — 作告別式,沿途無數人向靈車行單膝跪禮。伊凡法官也回來參加葬禮並發言,他和民眾一同點起廣場革命常用的煙霧棒向羅曼致敬。
羅曼的父親 Taras Ratushny 在靈柩旁致辭,他的雙手不斷顫抖,數度合上眼睛忍住眼淚:
圍繞著靈柩的悼念者隨之吶喊:「英雄不死!」
羅曼的母親 Svitlana Povalyaeva 是記者和作家,她援引烏克蘭詩人 Mykhaylo Semenko 的作品悼亡:
Я не умру від смерти —
Я умру від життя.
I will not die of death —
I will die of life.
我不會死於死亡 —
我將死於生命。
若果羅曼還在生,他本該 25 歲,也許 32 歲的烏克蘭會代他活下去。
責任編輯/周慧儀
[註1]:《紐約客》說羅曼是為保護 Protasiv Yar 而被控,但據《經濟學人》、《華盛頓郵報》和烏克蘭媒體 Zaborona,羅曼是為聲援抗爭者而被控,故以後者為準。綜合不同報道,羅曼保護 Protasiv Yar 時也曾發起抗命,與地產商指使的黑幫衝突。惟英文媒體無法一一報道,致有誤會。
[註2]:羅曼指控律師 Andriy Smyrnov 替地產商老闆傳話,對他威迫利誘,企圖私下擺平官司。後來此人獲延攬為總統辦公室副主任,羅曼曾向澤倫斯基申訴但不了了之。翻查烏克蘭總統的官網與 Facebook,澤倫斯基從未提及戰死沙場的羅曼。
[註3]:伊凡法官沒有 Instagram 和 Twitter,只有 Facebook,老人家甚少打卡,所以不確定他在何處作戰。但從羅曼拍攝的照片推斷他很可能也在東部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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