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滋事型藝術家:令人討厭的言論自由與Lars Vilks的一生
今年10月3日,瑞典南部發生一場小客車與大貨車對撞的車禍,車禍後引起火燒車,造成小客車上3人死亡,大貨車司機受傷,過世的乘客中包括藝術家維克斯(Lars Vilks)與2名維安警察。
這場看似平常的意外因為維克斯的特殊身分,引起社會關注。許多人懷疑車禍是否伊斯蘭教極端分子所為,經過警方調查後,確定只是單純的車禍意外。然而,維克斯的死就如同他的一生,再次攪動瑞典輿論關於「言論自由」的討論與檢討。
維克斯出生於1946年,1987年在隆德大學(Lund University)取得美術史博士學位,曾在斯德哥爾摩、挪威奧斯陸藝術學院與卑爾根藝術學院任教。維克斯在國際上本默默無聞,2007年,他為了響應「圓環狗」(rondellhund)的街頭藝術行動,做了一系列將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的頭像接在狗身上的畫作。
他的畫作被瑞典中部地方大報《尼瑞克日報》(Nerikes Allehanda)等報社刊登,引起軒然大波,許多伊斯蘭國家與瑞典許多城市都有抗議行動,憤怒的群眾焚燒瑞典國旗、威脅瑞典在海外的企業。
維克斯本人也自此被蓋達組織等伊斯蘭教極端組織「通緝」,聞名於世,因為生命受威脅而被迫隱居。
因為美國伊斯蘭極端分子「吉哈德‧珍」(Jihad Jane,本名Colleen LaRose)威脅將雇殺手刺殺維克斯,2010年維克斯便時時刻刻都在警方監護之下生活,失去自由,直至車禍身亡那一刻。
▌自然保留區蓋違建,搞藝術還是搞破壞?
在維克斯做出穆罕默德狗身素描之前,他在瑞典早就是個家喻戶曉的「麻煩人物」,維克斯從1980年開始在瑞典西南海岸的庫拉貝里自然保留區(Kullabergs naturreservat)用漂流木,建造他最知名的藝術作品「Nimis」。
Nimis源自拉丁文,原意「太超過」,有鑑於這個作品所掀起的風波,也算名符其實。
維克斯在自然保留區海岸上擅自利用漂流木與廢建材,親手用鐵鎚、釘子,搭蓋了一座又一座的高塔,因為地點隱蔽、不易到達,2年後才被管理自然保留區的省政府單位發現,他們多次要求維克斯拆除這些違建,相關當局也曾對Nimis進行多次調查,並對維克斯提告。
在這些控告與調查中,1984年,維克斯竟將Nimis出售給德國藝術家Joseph Beuys,Beuys去世後,由地景藝術家伴侶Christo and Jeanne-Claude繼承Nimis的所有權至今。
1986年,他被以「阻礙公共通行權」定罪,每阻擋一次公眾通行就得付25瑞典克朗(約合新台幣100元)的罰金。然而,維克斯不顧政府警告也不受各種官司阻撓,持續擴建Nimis;1991年他還在Nimis旁繼續建造另一個名為Arx的「石頭書」藝術群,擴大藝術區範圍。
維克斯不只繼續打造違建,更在1996年將這兩處藝術區合併為一個國家,取名為「拉多尼亞」(Ladonia),同年6月2日宣布獨立,對抗瑞典當局在此地行使主權,拉多尼亞甚至開放大眾申請公民資格、成立國會,竟也召到了1,000名公民,並且在1997年舉辦選舉,決定君主共和為拉多尼亞的國家體制,更選出了皇后、總統,甚至在挪威取得了一處殖民地,並在瑞典的法爾肯堡(Falkenberg)建立了第一座大使館。
維克斯的藝術行動引起關注,為庫拉貝里自然保留區帶來了許多觀光客,以致於當地小鎮的觀光協會開始支持維克斯的藝術創作,反而抗議起省政府不斷控告維克斯與要求他拆除Nimis的舉動。
從1982年發現Nimis之後,當地省政府嘗試拆除維克斯的大型違建不遺餘力,直到2000年瑞典法院判定維克斯的藝術創作所有權並不屬於維克斯,因此省政府不能對維克斯進行拆除控告與執行,當地省政府才終於放棄「追殺」Nimis,並將拉多尼亞藝術區畫出自然保留區外,讓藝術品得以「合法」留存。
除了多年不斷的官司以外,Nimis遭大自然破壞,也因為爭議,屢次遭人縱火,2016年的大火造成Nimis有4分之1的部分毀壞,維克斯便著手修復,這個動作引來省政府的不滿,一狀告到法院,維克斯被科處罰金,但他認為這次的修復,跟他從1993年一直在做的安全維護、修復工作沒有兩樣,在此之前省政府也沒有針對這些維護工作做出干涉。
▌挑戰底線、挑釁社會討人厭的藝術家
維克斯因為Nimis槓上政府當局,一槓就是41年。維克斯曾告訴媒體,Nimis是他將窮盡一生建造的「整體藝術」作品,他的靈感來自有一次游泳時,他被海浪沖上岸,如同新生兒,他感覺自己得到了驚豔世界的二次機會。
維克斯這樣的熱情並沒有因為2007年的死亡威脅而停歇,反而因為這個事件讓他有了更多機會挑戰、挑釁這個自我審查的社會的底線。
他不願低調、不肯向極端分子低頭的作風,2010年在斯德哥爾摩與2015年的哥本哈根都發生了針對他而來的恐怖攻擊,兩次皆造成傷亡,他的住家也曾遭縱火。維克斯曾跟媒體分享,有一段時間,他都帶著斧頭睡覺。
儘管如此,維克斯從未公開表示歉意,反而在所有相關的受訪中都堅定的表示,他對於這個改變他一生的創作毫不後悔。
他也在接受媒體訪問中多次提到,藝術的本質就是要挑戰權威,藝術家要挑戰的不該只是某一條規定。對他來說,Nimis所帶來的一連串官司以及穆罕默德狗身像帶來的一切後果,都是藝術作品的一部份。因此,雖然生活多有限制,但他仍然努力身體力行。
他的堅定,反而把開始自我審查的社會映照的更清晰,各種威脅事件發生後,各界「理所當然」的基於安全理由,將大麻煩維克斯拒於門外。
2018年大選前,瑞典最重要的攝影藝廊Fotografiska邀請瑞典國會中的每個政黨各選出5張照片,透過這些照片表達他們在大選後期望看到什麼樣的瑞典,其中極右政黨瑞典民主黨(Sweden Democrats)選擇展出維克斯的穆罕默德狗身像,其中前4張用模糊的馬賽克版本,最後一張則是清晰版。
這個選擇遭到Fotografiska拒絕,展覽開幕當天,瑞典民主黨的展區只有一片空蕩蕩、全黑的牆面。不料,維克斯卻帶著穆罕默德狗身像原稿與瑞典民主黨代表一同出現在會場,引起騷動。
維克斯當天安靜地入場,拿著畫作站在那面黑色的牆前面,展示他的作品,並拍下多張照片。他對《瑞典快報》(Expressen)表示,他很高興瑞典民主黨選擇這幅畫作,作品終於能進到真正的博物館中展示,他沒有偏好的政黨,也了解瑞典民主黨有他們的目的,但他也有他自己的盤算,他認為這個抗議行動非常符合作品的脈絡,因此同意現身。
瑞典民主黨的公關主任瓦勒斯坦(Joakim Wallerstein)表示,他們選擇這副畫作正是想看到選後,在瑞典民主黨執政的瑞典,人們可以展示這樣的畫作而不被威脅或攻擊。他認為Fotografiska是基於恐懼而拒絕展示維克斯的作品。
Fotografiska的執行長柏曼(Per Broman)則表示,瑞典民主黨的願景是想看到大選後的瑞典到處都要展示圓環狗嗎?
柏曼還說到:「我們當然不會展示這張圖,部分原因是這根本不符合我們這次展覽的要求,另外一個原因眾所皆知,就是展出這張圖所帶來的危險,雖然聽起來很噁心,極端分子用暴力壓迫言論自由,但這就是我們現今的社會。」
瑞典社會對於維克斯的評價兩極,有人認為他是言論自由的鬥士,也有人認為他這樣挑釁伊斯蘭教是不應該的。但大部分人都選擇跟維克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沒有單位膽敢跟這個名字扯上關係,維克斯的創作沒有人想展出。
▌死後繼續「製造麻煩」
維克斯的死在社群媒體引起兩種極端反應,不少人覺得惋惜,原本對他不聞不問的名人、政治人物,一個一個發表他們的尊敬與不捨,他死後隔天,各大媒體也充滿了各種評論、紀念文章。
維克斯的名字突然隨處可見。
這些曾經跟他保持距離的人,突然一個個都想跟維克斯扯上點關係。
然而,也有不少人因為他的死訊歡欣鼓舞。
瑞典的阿拉伯文網站Alkompis在發布維克斯死訊後,湧進大量慶祝的留言,網站一度被迫暫時關閉留言功能,網站主編阿格哈(Mahmoud Agha)表示,他們不接受這樣冒犯人的留言。那一陣子,用瑞典文寫下的、歡欣鼓舞的訊息在Facebook、Twitter上到處可見。
維克斯走後,各界開始討論該如何處理這位聞名於世的藝術家留下的作品,Nimis的存續各界仍然爭論不休。瑞典現代美術館(Modern Arts Museum)拒絕收藏維克斯的穆罕默德狗身像,現代美術館認為這些畫作在藝術表現上不是特別有趣,也不是很具原創性,因此不考慮收藏,此話一出,當然又引起一陣批評與討論。
然而,對於維克斯身邊的親朋好友來說,這些紛爭都不重要了,他們計劃設立基金會來紀念維克斯的藝術行動與對維護言論自由的付出,鼓勵年輕藝術家。
維克斯討人厭的一生精采又哀傷,他的長年伴侶麥(Maj,化名)在他死後告訴瑞典電視台(SVT),維克斯不是不害怕,在2010年警方介入之前,他一直都很害怕,但他選擇不展現出恐懼,他對他的創作從沒有一刻後悔過。麥說,雖然他們兩個人都因此付出極大代價,相愛的兩個人沒辦法見面、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但麥在訪談中強調,她不怪維克斯,這絕對不是維克斯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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