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青春天堂》：福利國瑞典也必須面對的「兒童貧窮」問題

2024/10/17 辜泳秝 Yongli Ku

《我們的青春天堂》裡的三姊妹雖然有酒喝、有菸抽，有朋友一起派對，但卻沒有人讓她們... — 《我們的青春天堂》裡的三姊妹雖然有酒喝、有菸抽，有朋友一起派對，但卻沒有人讓她們正常的吃上一頓飯。圖／台灣國際女性影展

瑞典導演蜜卡．古斯塔夫森（Mika Gustafson）執導的電影《我們的青春天堂》（Paradise is Burning）在2023年威尼斯影展中的「地平線單元」獲得最佳導演獎，也在2024年瑞典的電影最大獎金龜子獎（Guldbaggen）中獲得最佳影片獎。

電影中獨居的三姊妹讓我不禁聯想到瑞典知名作家阿絲堤．林格倫（Astrid Lindgren）的經典著作《長襪皮皮》。勞菈、瑪莉、史黛菲三姊妹的父母不知去向，電影中只提到這不是母親第一次這樣放著她們不管，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這三姊妹獨自生活，電影中似乎也沒人太在意她們這樣獨自生活，姊妹三人看來對這種生活挺得心應手，也滿樂在其中，直到有一天社會局來電，大姊勞菈的態度開始有了轉變。

母親不在時大姊勞菈為妹妹們張羅吃的、用的，「姊代母職」的照顧她們的生活起居，必要時候帶她們出去玩，甚至為了保護她們而打傷別人。勞菈在妹妹們人生的重要時刻，確定她們得到該有的慶祝儀式，為了不讓社會局強制介入拆散三姊妹，勞菈做了許多努力，她勞心勞力的過程中認識了一個「亦母亦友」的女人——漢娜，勞菈深深受到漢娜吸引，她終於開始有了一點孩子的模樣、過上了一點她那個年紀孩子應該過的生活，但卻因為忽略了妹妹們而造成姊妹關係緊張…。

林格倫的經典著作《長襪皮皮》中的皮皮可能是瑞典最著名也最幸福的「獨居小孩」，她帶著猴子跟一匹馬住進了一棟大房子裡，她的爸爸是南海小島的國王，媽媽已經在天堂了，她有花不完的金幣，她衣食無缺，最好的朋友就住在隔壁。皮皮除了有錢、有同伴，她還力大無窮又智勇雙全，遇到小偷和惡霸總是能化險為夷。

在故事裡，皮皮也遇到想介入她獨居生活的社會制度力量，警察老是找上門，要帶她到兒童之家住，皮皮理直氣壯的說：「我就是兒童，我住的地方就是兒童之家」，她拒絕社會制度介入她的生活，自由自在的活著。

《我們的青春天堂》裡的三姊妹就沒皮皮這麼幸運了，她們沒有錢、力氣不大，身邊的大人自顧不暇，也抱著在社會福利健全的瑞典人們常有的態度——反正政府會處理，我不需要做太多。因此三姊妹雖然有酒喝、有菸抽（鄰居大人分享的），有朋友一起派對，但卻沒有人讓她們正常的吃上一頓飯。

左為導演蜜卡．古斯塔夫森，右為《我們的青春天堂》電影海報。圖／台灣國際女性... — 左為導演蜜卡．古斯塔夫森，右為《我們的青春天堂》電影海報。圖／台灣國際女性影展、《我們的青春天堂》

▌瑞典的兒童貧窮問題

《長襪皮皮》中的設定是一種社會福利制度的完美狀態，讓沒有任何家長照顧的小孩仍能像皮皮一樣可以「活得像一個小孩」，享受童年，這也的確是瑞典社會福利制度努力想達成的境界。

在觀眾的眼中，這樣的社會制度可以幫助三姊妹過上溫飽的生活，但在電影中社會局的關心是大姊勞菈揮之不去的陰影，因為社會局介入後，可能意味著三姊妹就得分開生活，勞菈相信，妹妹們跟著自己才是最好的，儘管她沒有自己的生活，不能享受同齡人該有的自由與娛樂。

電影中某種程度反映了瑞典社會的「階級」現象，勞菈三姊妹住的是典型收入較低族群居住的市郊排屋與公寓，過一條街可能就是收入較高族群聚集的獨棟房屋區，這樣混居的景象是瑞典政府在進行都市規劃的刻意安排，讓不同收入階層的人混居，在跟《哥德堡郵報》（GP）的訪談中，古斯塔夫森也提及，這樣的住宅讓人從小就了解到階級的存在，「生在馬路錯的那一邊」。

瑞典近年來越來越重視的「兒童貧窮」問題也可以在此片中看出。「兒童貧窮」意指兒童的家庭沒有足夠的錢支付必要開銷，例如食物、衣物、課後活動等。這幾年因為通貨膨脹的關係，瑞典房租、物價飆漲，讓兒童貧窮的問題更加嚴重。

2024年由瑞典4個非營利組織——紅十字會、五月花、租客聯盟、救助兒童會所發布的調查報告《有子家庭的經濟難題》（Barnfamiljers ekonomiska svårigheter）中顯示，有42%的單親家庭需要借錢支付一般生活開銷，一般（雙親）家庭的比例則是28%；收入低於平均薪資的單親家庭中有20%沒辦法支付食物開銷，有46%沒有錢每天支付有營養的食物開銷；單親家庭中有54%無法支付孩子的衣服費用。

有子家庭中面臨最嚴重經濟困境的是收入低於平均薪資的單親家庭，這些家庭沒有足夠的收入，主要收入來源可能是政府補助。瑞典救助兒童會2021年的研究發現，每5個面臨家庭經濟困境的孩子中，有4個都是非瑞典出生的、或是家裡至少有一個家長非瑞典出生；單親媽媽的小孩遭遇經濟困境的風險是一般家庭的小孩的5倍高，有外國背景的小孩遭遇的風險是純瑞典背景小孩的7倍。

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CEF）2012年的統計中，瑞典的兒童貧窮率是7.3%，是北歐國家之冠。而瑞典兒童救助會2021年的統計，瑞典大約有20萬的兒童遭遇家庭經濟困境，也就是說每10個兒童中就有1個兒童面臨兒童貧窮問題，兒童貧窮率是10%，這個問題在過去近10年來不但沒有獲得解決，反而越來越嚴重。

在瑞典，有外國背景的小孩遭遇經濟困境的風險，是純瑞典背景小孩的7倍。圖為一個在瑞... — 在瑞典，有外國背景的小孩遭遇經濟困境的風險，是純瑞典背景小孩的7倍。圖為一個在瑞典等待收容的難民家庭。圖／路透社

《長襪皮皮》中的設定是一種社會福利制度的完美狀態，讓沒有任何家長照顧的小孩仍能像... — 《長襪皮皮》中的設定是一種社會福利制度的完美狀態，讓沒有任何家長照顧的小孩仍能像皮皮一樣可以「活得像一個小孩」。圖為《長襪皮皮》翻拍的影視作品。圖／美聯社

▌解方？

根據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第27條規定，每個兒童都有權利享有適於其生理、心理、精神、道德與社會發展之生活水準，父母與政府都有責任確保兒童發展所需生活條件。

兒童貧窮問題會導致兒童無法取得營養的食物、沒辦法購買新衣服，沒有辦法參與有意義的課後活動，這會影響兒少的身體健康，阻礙兒少參與社交活動，影響兒少的心理健康，此外，家庭經濟困境除了讓大人擔憂，也會增加小孩的心理壓力。因此，兒童貧窮問題對於兒童的身心健康發展影響甚鉅，而確保有子家庭能確保兒童享有適切的生活水準是社會與政府需要共同努力的。

在《有子家庭的經濟難題》報告中，4個非營利組織提出幾項建議，包括順應物價上漲的幅度提高住房補助；提高育兒津貼；提供免費的課後活動與免費的大眾運輸交通；學校提供早餐。

瑞典政府日前提出明年預算的規畫中，並沒有在這些建議上特別著墨，反而是用拿掉邊際稅率累進的方式，讓最高收入的族群可以減稅，這個做法有其推進經濟成長的考量，但受到許多輿論抨擊，認為最需要幫助的低收入族群沒有從中獲益，貧富差距加大以外，稅收減少也會造成許多原有的社會福利受到擠壓，政府沒有足夠的稅收也無法提供低收入家庭更多例如免費早餐的福利。

然而另一方面，瑞典近年來發生多起詐取政府補助的案例，社會希望檢討制度的聲音越來越多，育兒津貼與多子加給是否阻擋婦女（特別是有外國背景的）進入就業市場也引起很多討論，讓這個問題不單單是增加補助就能解決，而有更加複雜難解的狀況牽扯其中。

《我們的青春天堂》導演古斯塔夫森在訪談中提及，她希望以小孩的視角呈現這個故事，她成功了，片中的孩子們就算得自己張羅吃穿、姊代母職，但她們至少還不需要去思考社會制度該如何設計，她們才能過上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裡描述的那樣適切的生活，從而能安全健康地長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