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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與回家路上:德國《瓦爾興湖家庭電影》的嬉皮性愛死

2021/04/16 八號

 圖/1970年代漢堡的嬉皮
圖/1970年代漢堡的嬉皮

德國南方,巴伐利亞山林間,一家五代,四個女人。這些女人各自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六零年代嬉皮運動,從德國、墨西哥到美國,無論在哪,她們的生命除了以血脈相連,更始終離不開巴伐利亞的故鄉——瓦爾興湖

但什麼是「故鄉」?「家」的意義是什麼?你有細想過自己來自哪裡嗎?

帶著溯源的渴望,以及對家族往事的好奇心,出生美國加州的德國導演汪達斯(Janni Ji Wonders),決定以母輩老家瓦爾興湖為原點,將追尋家族不同世代的女人生命故事的過程,拍攝成她的首部紀錄長片《瓦爾興湖家庭電影》(Walchensee Forever)。

出生美國加州的德國導演汪達斯(Janni Ji Wonders),決定以母輩老家...
出生美國加州的德國導演汪達斯(Janni Ji Wonders),決定以母輩老家瓦爾興湖為原點,將追尋家族不同世代的女人生命故事的過程,拍攝成她的首部紀錄長片《瓦爾興湖家庭電影》(Walchensee Forever)。 圖/紀錄片海報、劇照

什麼是「故鄉」?「家」的意義是什麼?片中的女性各自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六零年代嬉...
什麼是「故鄉」?「家」的意義是什麼?片中的女性各自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六零年代嬉皮運動,從德國、墨西哥到美國,生命除了以血脈相連,更始終離不開巴伐利亞的故鄉瓦爾興湖。圖為瓦爾興湖。 圖/維基共享

透過鏡頭重新追溯,汪達斯想知道:曾祖母當年是怎麼落腳瓦爾興湖?外婆的婚姻為何在戰後破碎?媽媽如何年少離鄉、成為嬉皮、成為上世紀德國性解放的前衛人物?又為什麼帶著自己回鄉?素未蒙面、早在自己出生前即死去的小阿姨,又為什麼變成家族鮮少提起的秘密?

這部以女性視角出發,時空跨越百年的家族電影,因此可以說是極其私密個人。大量的家書、情書、相片、錄音與錄像,即便是母輩的裸體藝術照、自己自母親雙腿間誕生的瞬間畫面,關於性、愛、死的各種話題,也都毫無保留地呈現在觀眾眼前。

電影以俐落又不乏藝術性的剪輯與敘事,繼巴伐利亞電影節的「最佳紀錄片獎」後,又在去年的柏林影展拿下《德國電影大觀》單元的「羅盤獎」(Kompass-Perspektive-Preis)。但除了動人的家族故事,勾人好奇的或許還有片中少有解釋、但隱隱在背後推動她們生命軌跡的那些歷史變革與時代人物。

▌瓦爾興湖:我們這一家的故事起點

「你來自哪裡?」「來自瓦爾興湖啊。」

紀錄片一開場,頭戴花冠的小女孩對著鏡頭,天真爛漫地與母親對答。畫面中的小女孩,正是汪達斯;她的媽媽則曾是上世紀德國的嬉皮風雲人物之一——安娜・韋納(Anna Werner)。但汪達斯一家是怎麼以瓦爾興湖為家?媽媽的嬉皮青春從哪展開?要從汪達斯的曾祖母說起。

位於德國巴伐利亞邦、鄰近奧地利邊界的瓦爾興湖,是現今德國最高、最大的高山湖泊之一,湖泊面積更是比整個台北市信義區還要來得大。壯闊靜謐、世外桃源般的山水風景,讓瓦爾興湖成為當地古往今來頗有名氣的景點。

1924年,汪達斯的曾祖母剛歷經喪女之痛,儘管捱過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小女兒卻因不敵西班牙大流感而死亡。未免觸景傷情,曾祖母舉家從巴邦的施利爾湖(Schliersee),搬到西南邊的瓦爾興湖,並在湖畔開起咖啡廳維生,招待南來北往的旅人。直到現在,這家咖啡廳依然在瓦爾興湖畔殷勤待客(當然現在受疫情影響,開業情況似乎不穩定)。

或許是避世的湖畔風光帶來安居樂業的安全感,汪達斯的曾祖母與她的外婆諾瑪(Norma Werner)餘生幾乎沒離開過瓦爾興湖,操持著咖啡廳的生意直到離世。但諾瑪的兩個女兒、也就是汪達斯的母親與小阿姨——安娜與馥勞克(Frauke Werner)——卻與母輩完全相反,少女時期就毅然離鄉、踏上改變一生的壯遊之旅。

諾瑪的兩個女兒、也就是汪達斯的母親與小阿姨——安娜與馥勞克(Frauke Wer...
諾瑪的兩個女兒、也就是汪達斯的母親與小阿姨——安娜與馥勞克(Frauke Werner)——卻與母輩完全相反,少女時期就毅然離鄉、踏上改變一生的壯遊之旅。 圖/紀錄片劇照

▌流浪、愛之夏、解放:巴邦姐妹花的嬉皮青春

如同許多戰後德國家庭,安娜童年也曾歷經「父親歸來」的家庭風暴。原本浪漫的藝術家父親,二戰從軍歸來後卻「把戰爭帶了回家」。威權教育、言語甚至肢體上的粗魯對待,讓安娜度過一段頗為壓抑的童年,父母最終也因各種無法彌補的裂痕分開。

作為長女的安娜自言,威嚴的父親一部分造就了自己的內向性格,承受較少壓力的妹妹馥勞克反而叛逆又奔放。但如此不同的兩人,都有著對藝術與自由的嚮往。1960年代末,兩姐妹決定合組樂隊,一人吉他一人揚琴,跑到了世界另一頭的墨西哥賣藝。而當時她們僅僅才20歲出頭而已。

「我一直想要逃離,一直在這裏與世界之間拉扯。」在巴伐利亞電視臺製播的紀錄片中,安娜回憶起自己的青春時,曾吐露她希望逃離、卻不時想躲回瓦爾興湖的內心矛盾。

無論是追求自由或逃離故鄉,這對巴伐利亞姐妹花的「墨西哥巡演」可說十分成功。不只多家報紙報導,就連時任墨西哥總統奧爾達斯(也就是1968墨西哥奧運前夕,其任內發生特拉特洛爾科大屠殺的那位爭議總統),也對兩人的巴伐利亞音樂頗為心悅

1960年代末,兩姐妹決定合組樂隊,一人吉他一人揚琴,跑到了世界另一頭的墨西哥賣...
1960年代末,兩姐妹決定合組樂隊,一人吉他一人揚琴,跑到了世界另一頭的墨西哥賣藝。 圖/紀錄片劇照

其後,兩人輾轉到了美國,不只唱給路人、學生,也唱給醫院裡的越戰傷兵聽,可說是小有名氣。比起「還在沈睡中的德國」,當時她們更為狂放的美國吸引。尤其在加州見證了1967年「愛之夏」後,她們與許多當時的年輕世代都認為,世界彷彿正要迎來「一切皆有可能」的新篇章。

1960年代是人類近代歷史上極為重要的十年。世界已從毀滅性的戰爭噩夢中醒來,物質生活逐漸豐腴,但精神卻骨瘦如柴般地空虛。許多歐美國家的年輕人,醞釀多時的反抗運動終於接力爆發——反越戰、反(主流)文化、反權威...,各種影響後世深遠的運動如雨後春筍冒出。除了試圖衝撞傳統保守政治與社會體制的學運、社運百花齊放,另一個重要的社會文化變革則是嬉皮文化。

嬉皮士大多追求精神與肉體上的解放,探尋自我、反制威權與主流;追求愛與和平與音樂、追求迷幻藥(LSD)還有自由戀愛;著迷於瑜珈、冥想,並希望實踐裸體主義、公社或流浪生活;他們大多是烏托邦主義者,有實際投身社會運動者,也有沈迷靡靡之音不可自拔者。

安娜與馥勞克也是這一批在迷失中尋找的「花之子」(Flower Children)。在美國舊金山參加愛之夏後不久,安娜回到德國,其後更成為德國20世紀的性革命先鋒人物。不過有趣的是,儘管嬉皮文化是在六零年代從美國開始席捲世界,但許多精神內涵,其實早早就能在安娜口中「沈睡中的德國」找到歷史蹤影。

60年代,世界已從毀滅性的戰爭噩夢中醒來,物質生活逐漸豐腴,但精神卻骨瘦如柴般地...
60年代,世界已從毀滅性的戰爭噩夢中醒來,物質生活逐漸豐腴,但精神卻骨瘦如柴般地空虛。許多歐美國家的年輕人,醞釀多時的反抗運動終於接力爆發——反越戰、反(主流)文化、反權威...,各種影響後世深遠的運動如雨後春筍冒出。圖為1967年的加州愛之夏舉行的演唱會 圖/維基共享

安娜與馥勞克也是這一批在迷失中尋找的「花之子」(Flower Children)...
安娜與馥勞克也是這一批在迷失中尋找的「花之子」(Flower Children)。在美國舊金山參加愛之夏後不久,安娜回到德國,其後更成為德國20世紀的性革命先鋒人物。 圖/紀錄片劇照

▌裸體、性革命、公社與「後宮」

早在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德意志地區已興起了一項名為「生活改革」(Lebensreform)的社會與文化運動。與嬉皮運動類似,生活改革也是個包山包海的豐富概念集合。

其主要宗旨為「返璞歸真」(zurück zur Natur),希望將人類與大自然再度連結起來,而不是臣服於工業化與現代都市社會。提倡者宣揚有機生活、素食主義、裸體主義、性解放...等,許多當代熟知的概念,多少可以在生活改革運動找到影子。

像是柏林自由大學的近代史學者鮑爾坎普(Arnd Bauerkämper)就曾提到,當代德國見怪不怪的天體營等裸體主義(Freikörperkultur,常簡稱為FKK,直譯即「解放身體文化」),其文化傳統悠久,就至少可追溯到19世紀的生活改革運動。

無論如何,當類似的概念在六零、七零年代的德國再次席捲時,安娜無疑是其中的風雲人物之一。這不只是因為她自己對裸體主義、嬉皮精神的推崇,更與她和大名鼎鼎的朗漢斯的「後宮」(Der Harem)公社,有極大關連。

早在19世紀末,德意志地區就興起了名為「生活改革」的文化運動。與嬉皮運動類似,其...
早在19世紀末,德意志地區就興起了名為「生活改革」的文化運動。與嬉皮運動類似,其主要宗旨為「返璞歸真」,希望將人類與大自然再度連結起來,而不是臣服於工業化與現代都市社會。類似的概念在六零、七零年代也再次席捲德國。圖為1984年,位於東德的威斯瑪灣裸體海灘。 圖/維基共享

朗漢斯(Rainer Langhans)曾是德國上個世紀聲名大噪的公社擁護者,也是六零年代的時代縮影人物。留著一頭愛因斯坦式爆炸頭、細框圓眼鏡、一身白衣的他,直到去年80大壽都還有許多德國媒體不忘採訪這位20世紀的風雲人物。儘管汪達斯在紀錄片中,也採訪了這位與母親關係密切又微妙的「怪大叔」,但其實較少對他、還有他的公社提倡背景多作解釋。

1940年出生的朗漢斯,兒時一家為避戰亂逃到了東德圖林根邦。在耶拿長大的他,少年時也曾加入東德的少年共產主義組織。1953年柏林圍牆聳立不久,父母帶著一家逃往西德。自認有些自閉的朗漢斯,在西德時曾自願加入聯邦國防軍(Bundeswehr),以「更了解人類,並與之產生連結」,也曾在柏林自由大學修讀法律與心理學。

東德西德、共產與「自由世界」,許多看似兩端的意識型態,彷彿在他身上融為一爐,又形成他自有的思想體系。六零年代,朗漢斯跟隨時代浪潮投身學運,並在1967年成立了「第一公社」(Kommune 1),大大顛覆了當時德國社會對混居共生的想像。

1969年,一頭爆炸頭的Rainer Langhans 與當時的情人、同樣也是6...
1969年,一頭爆炸頭的Rainer Langhans 與當時的情人、同樣也是68世代的重要人物:女演員歐博梅爾(Uschi Obermaier) 圖/維基共享

朗漢斯的「後宮」(Der Harem)公社,其中母親安娜為照片最左邊的女性。 圖...
朗漢斯的「後宮」(Der Harem)公社,其中母親安娜為照片最左邊的女性。 圖/維基共享

起初,第一公社以柏林一間公寓為基地,主張以和平非暴力的方式,「建立一種新的生活模式與性解放」,並且反對威權與中產階級式的小家庭。第一公社實現了男男女女的混居生活,提倡自由戀愛,並盡可能拆除所謂的個人隱私空間,希望以更加赤裸、坦率的方式,進行深層次的自我與相互交流。

但後來第一公社因為各種性、毒品與暴力爭議沈寂解散,朗漢斯輾轉移居巴邦,遇見了從美國回來的安娜與小汪達斯。彼此欣賞的朗漢斯與安娜,這才陸續與其他四個女人,共組了人稱「後宮」的公社。

安娜與朗漢斯等人的公社團體,被媒體與大眾稱為「後宮」。這乍聽有些驚世駭俗甚至男性沙文,但其實他們自認這樣的公社生活,

「絕不是一男擁有五女,而是五女共有一男。」

(„Nicht ein Mann hat fünf Frauen, sondern fünf Frauen haben einen Mann.“)

公社成員各自住在各自公寓,幾乎每天見面交流,彼此專注於精神世界的探索,並擁抱更開放式的性愛關係。

這樣的社會實驗,對於德國社會的共居型態有了重要的影響(比如現今在德國,陌生男女共宿的WG生活再平常不過了),但在當時「後宮」的許多前衛概念仍讓其成員成為輿論的熱議焦點。

公社成員各自住在各自公寓,幾乎每天見面交流,彼此專注於精神世界的探索,並擁抱更開...
公社成員各自住在各自公寓,幾乎每天見面交流,彼此專注於精神世界的探索,並擁抱更開放式的性愛關係。這樣的社會實驗,也對於德國社會的共居型態有了重要的影響。 圖/紀錄片劇照

▌「何處是我家」的生命追尋

某次訪談中,朗漢斯曾表示自己對於「在人類精神世界中,找到一個家」非常感興趣。某種程度來說,他們的公社實驗又何嘗不是在探索與挑戰「家」的意義?

在無數的「流浪」後,安娜帶著汪達斯回到了瓦爾興湖。在瓦爾興湖畔度過一段童年時光的汪達斯,受攝影師母親影響,從小就拿著相機當玩具,東拍西錄,留下的家庭電影既是自己成長的珍貴錄像,也是母親與祖母的。

「這部片可以說從我還是個5歲小屁孩的時候,就開始拍了。只不過當時我還沒意識到。」汪達斯表示。當她長大後、真正有意識決定將這些碎片彙整成片時,外婆諾瑪已屆高齡104歲。而在瓦爾興湖拍攝採訪的那個夏天,也成了諾瑪生命最後的夏天,不久即逝世瓦爾興湖畔家中。

瓦爾興湖與《瓦爾興湖家庭電影》,於是見證了汪達斯家族的生死來去。親族的牽絆與拉扯,讓瓦爾興湖同時成為牢籠與避難所。而「故鄉」到底是什麼?是否離開才能理解、和解?總是在流浪與回家路上的安娜,在片中給出了自己的答案。而儘管每個人對此的答案不盡相同,但或許都能在觀影與自我回望的過程中,找到各自「思鄉」的共鳴。畢竟就像作家史鐵生說的:

「人的故鄉,並不止於一塊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種遼闊無比的心情,不受空間和時間的限制;這心情一經喚起,就是你已經回到了故鄉。」

「人的故鄉,並不止於一塊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種遼闊無比的心情,不受空間和時間的限制...
「人的故鄉,並不止於一塊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種遼闊無比的心情,不受空間和時間的限制;這心情一經喚起,就是你已經回到了故鄉。」 圖/紀錄片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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