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滿鐵遺產」拆除記：見證帝國興衰的南滿洲鐵道會社

2020/12/25 陳威臣

滿鐵是背負著日本帝國進行滿洲的開發與拓殖等目標的國策會社。圖為保存至今的滿鐵大連... — 滿鐵是背負著日本帝國進行滿洲的開發與拓殖等目標的國策會社。圖為保存至今的滿鐵大連扇形車庫，相當雄偉，目前仍在使用。圖／作者陳威臣攝影提供

滿洲（中國東北地方）的日本殖民過往，至今仍經常可見日中雙方在網路上吵成一團，不過最近在中國遼寧省撫順市，卻發生了一件舊南滿洲鐵道（簡稱滿鐵）遺留的發電廠，被業者誤拆的事件，在當地引發不小的風波。事件發生在10月中，由滿鐵在1930年代初期興建的火力發電廠建築，被負責周邊整地的業者，當成是廢墟給拆了，雖然被撫順當地的文史工作者發現狀況不對，將拆除過程公布在網路上，引發撫順當地的議論，當地政府進而下令停工。

之所以引發爭議，主要是這座「撫順發電所第二工場」，2011年完成其階段性任務後功成身退，撫順市人民政府以「這座建築紀錄了日本帝國的經濟掠奪，以及撫順軍民抗日的歷史」為由，在2018年將這座建築與周邊附屬設施及設備等，列為工業遺產加以保存。

早已被列為古蹟好幾年的發電廠建築，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會遭受如此嚴重的破壞，所幸被熱心的居民發現而停止拆除工程，不過第二工場的主建築卻只剩下五分之一，即便已經停工，府方也同意將找專家學者研議如何復原，卻難保僅存的斷垣殘壁還能夠支撐多久。

這起事件傳到日本，也同樣獲得極大的關注，事實上作為戰前日本帝國的「國策會社」，南滿洲鐵道這個龐大的鐵道會社的存在，即便是到今日，仍對於日本、中國、朝鮮半島甚至是台灣有著極大的影響。

1905年日俄戰爭結束，近代史上第一場「黃種人擊敗白種人」的戰爭中，日本以犧牲了近10萬士官兵的代價，獲得慘勝，但卻在歐美列強的干預下，被迫放棄巨額賠款，即便如此日本除了國際地位提升、擠身列強之流外，仍獲得不少利益。其中位於中國東北（滿洲），由俄羅斯帝國所修建的東清鐵道南段（長春至旅順），經營權利連同鐵道附屬地、關東州（包括大連、旅順）等，自俄國讓渡給日本。

日本政府獲得這段長約940公里的鐵道後，便決定大力開發滿洲的資源，提供作為日本帝國的發展需要。然而日本政府投注在日俄戰爭的經費及外債高達30億日圓（約合現在的60兆日圓，16兆6千億台幣），如此龐大的支出讓日本政府無力拿出更多預算，也因此成立「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簡稱「滿鐵」），進行鐵道與沿線周邊資源的開發與經營，並將原本的東清鐵道南段更名為「南滿鐵道」。

由於滿鐵是背負著日本帝國進行滿洲的開發與拓殖等目標的國策會社，因此南滿鐵道的經營只是滿鐵所有業務的其中一項，其他的業務包括滿鐵附屬地的開發，沿線都市如長春滿鐵附屬地、奉天（今日的瀋陽）、大連、旅順等都市計畫與建設，滿鐵沿線的港灣經營等，都是滿鐵的發展業務。

1906年11月26日，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正式在東京成立，隔年1907年遷至大連現址。滿鐵的第一任總裁，就是曾擔任過台灣總督府民政長官的後藤新平。而滿鐵的資金除了向日本民眾集資募股之外，還在倫敦發行公司債，並獲得海外投資2億日圓，讓滿鐵得以展開經營。

為了順利推動相關業務，滿鐵不但從日本招募大量人才前往滿洲任職，甚至於還到朝鮮與台灣等殖民地應徵有志青年，像是現任日本首相菅義偉的父親菅和三郎，就曾在滿鐵工作過，據說菅義偉的名字，就是其父在滿鐵的上司幫忙起名的。

隨著滿鐵的發展日益龐大，前往滿鐵工作與發展的人也越來越多，最高峰時滿鐵擁有超過40萬名員工，其中日本人與朝鮮、台灣等殖民地者約14萬人，中國人則有26萬。

也因滿鐵的業務不僅僅只有鐵道的經營，這家公司的規模超乎世人的想像，光是鐵道本業，除了最初接收的東清鐵道南段及附屬的支線之外，滿鐵也陸續接收南滿洲地區的鐵道路線，自身也努力拓展，短短的兩年之間營業里程就達到1,200公里。

1906年11月26日，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正式在東京成立，隔年1907年遷至大連... — 1906年11月26日，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正式在東京成立，隔年1907年遷至大連現址。圖為滿鐵運作時期的大連。圖／維基共享

為了與中國和朝鮮的鐵道連接，擴大營運範圍及利益，滿鐵將原本俄國修築的1,520mm軌道，全改成了1,435mm標準軌，此外在滿鐵接收約483平方公里附屬地，也積極展開相關建設，其中最經典的就是奉天（瀋陽）與大連的城市規劃，至今仍完整保存。

不僅如此，滿鐵也在沿線的附屬地興建學校、醫院、甚至於神社等，加上滿鐵對於附屬地擁有行政統治權，這也讓滿鐵擁有行政官僚體系。為了保護鐵道沿線與附屬地的安全，日本陸軍還成立「關東軍」，除了保護滿鐵之外，也在附屬地內實施警察權。

有了交通經營的根本，就會有觀光旅遊事業，為此滿鐵還兼營沿線的觀光巴士、計程車等業務，甚至於在幾個大都市興建「大和飯店」，富麗堂皇的歐式建築，提供國際化的服務，在當時都是外國人士、日本軍人或是企業家、以及本地仕紳住宿與用餐的首選。此外，滿鐵也積極投入產業開發，像是煤炭、製鋼、畜牧與農耕等，利用滿州富饒的資源，協助日本帝國的國力擴張，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也難怪滿鐵會被稱呼為「日本在中國的東印度公司」。

這樣的情況在1932年滿州國成立之後，有了更加根本性的變化，首先是原本由蘇聯與滿鐵聯營的北滿鐵道（滿洲里－綏芬河，以及哈爾濱－長春），由鐵道主權持有的蘇聯，賣給了滿洲國，滿洲國政府成立鐵道總局接收滿洲境內的鐵道線，而原本滿鐵所持有的路線，也在「日滿友好」的政策下，無償歸還滿洲國，成為滿洲國有鐵道的路線。

滿鐵經營的大連大和飯店，1914年竣工，富麗堂皇的歐式建築，提供國際化的服務，在... — 滿鐵經營的大連大和飯店，1914年竣工，富麗堂皇的歐式建築，提供國際化的服務，在當時都是外國人士、日本軍人或是企業家、以及本地仕紳住宿與用餐的首選。圖／維基共享

當年的大連大和飯店，現為大連賓館，位於遼寧省大連市中山廣場4號，外觀與內部仍有部... — 當年的大連大和飯店，現為大連賓館，位於遼寧省大連市中山廣場4號，外觀與內部仍有部分保留當時的樣式。圖／作者陳威臣攝影提供

不過事實上，滿洲鐵道總局還是委託滿鐵經營，也就是說滿鐵的鐵道經營路線擴增至滿洲全境，不但路線增加數倍以上，原本滿鐵所屬的產業更因此擴及整個滿洲，開採各種礦產、森林資源、煉鋼等，還自日本本土招募滿蒙開拓團，前來滿洲開墾；甚至與滿洲國共同出資，成立滿洲航空，飛航滿洲國各大都市與日本、朝鮮等航線，此時的滿鐵旗下所屬的子公司多達近百家，已經巨大到連日本國內的政界都無法控制的地步。

1945年8月，蘇聯根據雅爾達協議入侵滿洲國，8月15日日本投降後滿洲國也整個潰敗解體，蘇聯佔領整個滿洲之後，也接收了滿鐵全部的資產。1946年國民政府與共產黨分別揮軍進入東北（滿洲），而蘇聯在1月底開始撤兵，同時通知接收的中華民國政府，表示蘇聯因對日作戰勝利，所以拆除大量的工廠裝備、發電廠的設備等，作為戰利品運回蘇聯去了。

1949年中國共產黨擊敗蔣介石領導的國民黨，成立中華人民共和國，為了國家發展需要，原屬於滿鐵的各個產業工廠，成了共產黨發展工業的原動力，而煤鄉撫順的發電廠在被蘇聯搬空的廠房內，安置了新購置的發電機組，重新服務新政權而發電，也因此被稱為「中國火力發電之母」，直到2011年才功成身退。

大連市街仍留有許多滿鐵時代留下的建築，但隨著時代發展，也逐漸遭到拆除而消失。圖... — 大連市街仍留有許多滿鐵時代留下的建築，但隨著時代發展，也逐漸遭到拆除而消失。圖／作者陳威臣攝影提供

以日本上野車站作為藍本所興建的大連車站，與日本統治時代製造、至今仍在使用的路面電... — 以日本上野車站作為藍本所興建的大連車站，與日本統治時代製造、至今仍在使用的路面電車。圖／作者陳威臣攝影提供

至於滿鐵附屬地與滿洲國時代的建築，由共產黨接收後並沒有拆除、而是改作為官署建築，至於許多民間建築仍持續使用。至於大連與瀋陽的大和旅館，如今則成了遼寧賓館與大連賓館，精美的建築依舊，遼寧賓館內仍保存著當年李香蘭（日名山口淑子）出道時，曾在達官顯要前高歌〈夜來香〉的大廣間；而李香蘭的父親山口文雄，也是在滿鐵所屬的撫順煤礦工作。

對於喜愛歷史文化的鐵道迷而言，滿鐵算是相當珍貴的文化遺產，即便它有不堪的過往，也因此吸引許多鐵道迷前往滿洲朝聖，尤其是日本鐵道迷，畢竟對他們來說，撇開戰爭不談，滿鐵的建設可說是當年日本國力的發揮，日本國內也出版相當多關於滿洲與滿鐵的懷舊書籍。而舊滿鐵員工也組成「滿鐵會」與「天水會」，除了為舊滿鐵員工的權益奔走，也留下龐大的滿鐵資料及口述歷史，對於當年滿洲國的歷史補遺，有相當大的助益。

只不過當年所留下的滿鐵遺產，除了已列入保存古蹟的建築之外，原本屬於滿鐵附屬地的大部分民間建築，在中國近年經濟發展的狀況下，陸續遭到拆除，能夠緬懷當年滿洲國風華的風情，也越來越稀少了，當年日本的侵略所造成的悲劇，如今這些能夠見證歷史的建築群，卻也在人類的貪婪下成了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