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頭與刺客：繼承「小泉」之名的日本政治豪族

2019/05/17 陳威臣

出生於1942年、現年77歲的日本前首相小泉純一郎，是日本平成時代的代表性政治人... — 出生於1942年、現年77歲的日本前首相小泉純一郎，是日本平成時代的代表性政治人物之一，在其首相任內（2001－2006）有諸多讓當時政壇耳目一新的改革，同時也面臨國內外的若干爭議。曾掀起小泉旋風的平成首相，是如何崛起的？圖／路透社

令和時代終於來臨，有別於日本各地快樂的慶祝改元，日本政界卻是鴨子划水，正準備今年7月底的日本參議院通常選舉。這次選舉事關重大，現任的安倍政權能否繼續維持，甚至於讓安倍參選第四次自民黨總裁，是關鍵的一役。

仍是現在進行式的 安倍晉三，即將成為1890年日本實施憲法以來任期最長、而且跨越了平成與令和兩個年號的首相。不過提到平成時代的首相們，30年來共有17位首相，這意味著每一位首相的平均任期不到兩年，既然安倍已經當了7年多，那剩下的平均任期就更短了。

這也就是過去世界各國對於平成的日本政治，最主要的印象之一，還被譏笑為「一年首相」。不過有一位首相，他的任期長達五年半，在平成時代任期僅次於安倍，是日本歷代首相任期第六長；在他的任內不但成功讓日本景氣復甦，還推動多項公共團體民營化——他就是小泉純一郎。

作為日本戰後人氣與支持度最高的首相，小泉純一郎可說是平成時代最重要的一位內閣總理大臣。他富有個人魅力，舉手投足都獲得不少女性的注意，可算是當時的師奶殺手。他的兩位兒子孝太郎與進次郎也是媒體的焦點，小泉一家至今還不時會登上新聞版面。

▌小泉組：橫須賀的角頭崛起

出身神奈川縣橫須賀市的小泉純一郎，家世背景相當有趣。

他的曾祖父小泉由兵衛，原本是住在橫濱的建築師傅，之後因為日本海軍相中橫須賀，在此地擴建軍港，需要大量建築人力，小泉由兵衛便從橫濱搬到橫須賀發展，在19世紀末的明治年間成立了「小泉組」，經營營造包商的生意。

由於龍蛇雜處，各方人馬也逐漸組黨結派，小泉由兵衛身為包商頭頭，為了爭取自家員工的權益不被外人欺負，小泉組逐漸發展成為當地的角頭組織，除了承包營造業務之外，還兼營賭博的生意，由此小泉組的勢力也擴張至整個橫須賀。

小泉家的發跡，其實是明治年間橫須賀的地方角頭「小泉組」，專門從事建築、營造與賭博... — 小泉家的發跡，其實是明治年間橫須賀的地方角頭「小泉組」，專門從事建築、營造與賭博事業。在地方上頗受敬重，勢力也逐漸擴張至整個橫須賀。圖為2001年視察伊豆三宅島火山的小泉純一郎。圖／路透社

當時的角頭組織與現在的黑社會暴力團不太一樣，由於築港工人大多年輕氣盛，很容易就會發生事端，因此這些角頭組織，多少能控制這些火爆的年輕人；加上老大們出面排解，讓大事化小，小泉組逐漸受到地方人士的敬重，也讓小泉由兵衛進階為地方仕紳之一。

由兵衛膝下有數子，原本小泉組的家業要由老大繼承，老二又次郎則上進心強，自身也討厭這些社會事，所以選擇從軍，但卻因大哥突然過世，而被由兵衛硬是從學校帶回家，強迫繼承家業。對此心有不甘的又次郎多次逃家，甚至還跑去當記者。

1887年小泉又次郎選擇加入立憲改進黨，由兵衛沒辦法，只好將小泉組家業交給老三岩吉經營。但是又次郎的決定，反而也讓小泉家搖身一變，成為橫須賀當地的政治世家，直到今日。

圖為1871年（明治4年）的橫須賀港圖畫。當時日本海軍在此地擴建軍港，需要大量建... — 圖為1871年（明治4年）的橫須賀港圖畫。當時日本海軍在此地擴建軍港，需要大量建築人力，小泉由兵衛便從橫濱搬到橫須賀發展，從此發跡。圖／維基共享

▌「刺青大臣」又次郎

踏入政壇的小泉又次郎，歷任神奈川縣議員、眾議院議員、以及貴族院議員等職務，也在濱口雄幸內閣期間，擔任過遞信大臣。由於半途他又曾短暫被老爸壓回家繼承家業，全身都有刺青，因此又被稱為「刺青大臣」（入れ墨大臣）。

不過由於出身背景的關係，本身具備俠義之心、熱心地方公務，頗受到橫須賀當地民眾的愛戴，所以得以連任12屆的眾議員，幾乎無人能敵；更在1937年當上立憲民政黨幹事長。

就在又次郎如日中天之際，卻發生女兒芳江，與時任立憲民政黨事務職員的「窮書生」鮫島純也私奔的插曲，原本不認同兩人感情的又次郎，在愛女離家出走之下最後只得妥協，在報紙上公開尋人，並稱「只要純也願意繼承衣缽，便認同兩人的婚姻」。

又次郎的喊話奏效，純也最後便入贅到小泉家，改名小泉純也，並返回故鄉鹿兒島，代表民政黨參選第20回眾議員當選。戰後因岳父又次郎過世，所以1952年繼承又次郎在橫須賀的選區，並在1955年加入新成立的自民黨，歷任自民黨副幹事長、法務省政務次官、防衛廳長官等要職。按照承諾繼承又次郎衣缽的純也，就是小泉純一郎的父親。

左為「刺青大臣」又次郎，又次郎從政的決定反而也讓小泉家搖身一變，成為橫須賀當地的... — 左為「刺青大臣」又次郎，又次郎從政的決定反而也讓小泉家搖身一變，成為橫須賀當地的政治世家。右圖為與又次郎女兒小泉芳江私奔的鮫島純也（後改姓小泉），也就是小泉純一郎之父。圖／維基共享

▌純一郎的政壇旋風

由於祖父與父親的顯赫經歷，小泉純一郎自幼便耳濡目染，自慶應大學畢業之後，在1967年前往倫敦大學留學，卻因1969年父親純也突然過世，只得返日繼承家業，而後在同年12月的眾議院議員選舉中，以4,000票的差距落選。

不過對小泉而言，這次的落敗只是他人生中的一次經驗，畢竟他考大學時也是考不上東大，只得念慶應，這些挫折也養成他日後面對失敗的態度。隔年他開始擔任福田赳夫的秘書，正式展開從政之路，直到1972年終於當選了眾議院議員，這一年他只有31歲。

身為自民黨內年輕世代的政治家，又頗具行動力，小泉因此很快地就成為黨內急欲栽培的對象。而後不但當過大藏省政務次官、也當過厚生大臣，可謂是資歷豐富；1991年為了對抗掌握權力的竹下派，小泉與山崎拓、加藤紘一等青壯派議員，共組「YKK」（三人的頭文字：山崎 Yamazaki 的Y、小泉 Koizumi 的K、加藤 Kato 的K，也取名自知名拉鍊公司）。

小泉自慶應大學畢業之後，在1967年前往倫敦大學留學。1970年擔任大蔵大臣福田... — 小泉自慶應大學畢業之後，在1967年前往倫敦大學留學。1970年擔任大蔵大臣福田赳夫的秘書，正式展開從政之路。直到1972年當選眾議院議員，這一年小泉只有31歲。圖／美聯社

1991年為了對抗掌握權力的竹下派，小泉與山崎拓、加藤紘一（左）等青壯派議員，共... — 1991年為了對抗掌握權力的竹下派，小泉與山崎拓、加藤紘一（左）等青壯派議員，共組「YKK」政治同盟，大幅擴張黨內的政治勢力。2000年時加藤與山崎發動對首相森喜朗的不信任倒閣，結果最後失敗收場，當時稱為「加藤之亂」。倒閣事件重挫加藤與山崎一派，同時引發自民黨內派閥重組，還留下一條促使隔年小泉當選總裁的伏線。圖／法新社

由於三人各自承襲不同派閥，所以YKK政治同盟組成後，大幅擴張其在黨內的政治勢力，讓平成時代的自民黨總裁選舉（首相選舉），大多呈現竹下派與YKK雙方的對決局面。雖然竹下派在時任首相竹下登因佐川急便醜聞而下台，不過竹下派之中，仍有橋本龍太郎與小淵惠三兩位首相。

然而小淵惠三在任期內突然過世，讓自民黨內部局勢有所變化。繼任的森派首腦森喜朗，因經常性失言，導致民意支持度低落，最後被迫提前下台；此時各方人馬磨刀霍霍，包括小泉純一郎在內，都亟欲拿下自民黨總裁一職。小泉一改過去日本密室政治之舉，直接站上第一線在街頭演說，並喊出「自民黨如果不思改變，那就毀掉它吧！」、「對我的政策批判者，都是反抗勢力！」等口號。

由於形象清新、也沒有太多派閥色彩，敢言的小泉很快就獲得民眾的支持，加上YKK的力助，最後小泉純一郎獲得最高票，2001年當選自民黨總裁，並成為內閣總理大臣。席捲而來的支持熱度，在當時還形成了一股「小泉旋風」。

1995年9月，自民黨的總裁選舉，當時由黨內最大派閥小淵派擁立橋本龍太郎，而小泉... — 1995年9月，自民黨的總裁選舉，當時由黨內最大派閥小淵派擁立橋本龍太郎，而小泉由三塚派推選，與橋本單挑對決。當時已主張郵政民營化的小泉不受黨內大老所喜，結果橋本304票強壓小泉的84票落幕，敗給橋本龍太郎。1996年11月，小泉純一郎擔任第二次橋本龍太郎內閣厚生大臣。圖／法新社

1998年「自民黨總裁選」的電視辯論會。當時因為自民黨在參議院選舉大敗，首相橋本... — 1998年「自民黨總裁選」的電視辯論會。當時因為自民黨在參議院選舉大敗，首相橋本龍太郎首相引咎辭職，而召開黨內的總裁選舉，候選人由左至右分別是：「平成大叔」小淵惠三、小泉純一郎、梶山靜六。最後由小淵惠三壓倒性勝利，成為第84代首相，但2000年4月因病陷入昏迷、5月14日突然病逝，又讓自民黨局勢變化。圖／法新社

「自民黨如果不思改變，那就毀掉它吧！」由於形象清新、沒有太多派閥色彩，敢言的小泉... — 「自民黨如果不思改變，那就毀掉它吧！」由於形象清新、沒有太多派閥色彩，敢言的小泉很快就獲得民眾的支持，加上YKK的力助，最後小泉純一郎獲得最高票，2001年當選自民黨總裁，並成為內閣總理大臣。圖／美聯社

森派首腦森喜朗（左），因經常性失言導致支持度低落，2001年4月被迫提前下台。當... — 森派首腦森喜朗（左），因經常性失言導致支持度低落，2001年4月被迫提前下台。當時的自民黨總裁選，曾完敗小泉的橋本龍太郎（右）這次輸給了小泉純一郎，而「小泉旋風」也就此展開。圖／美聯社

▌刺客戰術與「小泉劇場」

身為改革派一員，小泉當上首相之後便展開許多耳目一新的施政，最有名的就是「改造特殊公團」，將道路相關四公團、石油公團、住宅金融公庫、交通營團等，全部民營化。然而打算進一步處理郵政公團時，卻遇到極大的反彈。

郵政公團是當時日本國內最大的事業體，員工加上家屬高達100萬人，而且由於日本人熱衷儲蓄，作為最基層的郵政與金融事業體、遍佈日本全國的郵便局，可以想見存款與簡易郵政保險所累積的現金之多，令人咋舌。

而且郵政公團屬於日本政府的特殊法人，因此龐大的資金不但成為執政黨的小金庫，員工與家屬也成為相當重要的票倉。老派的自民黨政治家，怎能容忍小泉居然要把郵政公團民營化？說什麼也得要誓死反對，維護既得利益。

不過小泉根本鐵了心，勢必達成任務，對於黨內大老的反彈完全不放在眼裡。這也惹惱了龜井靜香、平沼赳夫等大老們，打算逼使小泉下台，另立黨中央。

小泉當上首相之後便展開許多耳目一新的施政，最有名的就是「改造特殊公團」，但也因此... — 小泉當上首相之後便展開許多耳目一新的施政，最有名的就是「改造特殊公團」，但也因此惹毛黨內一票大老，甚至想要逼使小泉下台，另立黨中央。圖／法新社

「致敬為國捐軀的英靈是理所當然的！」圖為小泉上任後不久，2001年8月13日終戰... — 「致敬為國捐軀的英靈是理所當然的！」圖為小泉上任後不久，2001年8月13日終戰紀念日的前兩天，小泉以首相身份參拜靖國神社，當時不僅引發中國與韓國的強烈憤怒，日本國內政界也有不少反對和質疑聲浪。圖／法新社

靖國神社爭議後兩個月，2001年10月8日小泉純一郎率內閣成員訪問中國，並且在盧... — 靖國神社爭議後兩個月，2001年10月8日小泉純一郎率內閣成員訪問中國，並且在盧溝橋的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前發表談話，表示對「遭受日本侵略而犧牲的中國人，由衷感到歉意與哀悼」。當時暫在小泉身旁的，就是提攜的後進安倍晉三。圖／美聯社

2005年7月5日，郵政改革法案在眾議院進行表決，大老們投了反對票，讓法案僅以數票之差通過，而到了8月8日更在參議院被否決——這樣的結果按理說應該是首相下台負責，但小泉也不是省油的燈，在法案被否決後直接依照《日本憲法》第七條，宣布解散眾議院改選（當時稱之為「郵政解散」）。日本政壇隨即展開選戰大亂鬥，小泉不但四處站上演講台宣傳造勢，將改革議題訴諸民意，還搞了選舉史上經典的「刺客戰術」。

所謂的刺客戰術，指的是因眾議院解散改選，大老們身為眾議員也得要返鄉選舉，更何況與現任總裁決裂，當然不可能被列入比例代表。不過大老們在家鄉耕耘許久，自認穩贏當選，沒想到小泉居然挑選多位社會知名的女主播、年輕企業家等，以黨的名義直接在這些反對派大老的選區參選。

換句話說，讓同黨的候選人在選區內互相廝殺，就算黨提名的刺客候選人沒當選也無所謂，就是要分化票源、讓這些反對派大老們直接落選。

刺客戰術當中，也捧紅了多位現今的政治明星，包括後來的東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右）。... — 刺客戰術當中，也捧紅了多位現今的政治明星，包括後來的東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右）。圖／法新社

這個驚人的戰術，不但展現了小泉改革的決心，也讓民眾認為，小泉這種賭上政治前途的魄力前所未有，進而願意支持小泉。

選戰結果當然是自民黨大獲全勝，也讓多位落選的反對派大老就此下台，退隱江湖。由於整個選戰歷程太過戲劇化、加上大眾媒體的報導，因此還被稱為「小泉劇場」。而刺客戰術當中，也捧紅了多位現今的政治明星，包括東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料理研究家藤野真紀子、IT企業家堀江貴文等人。

此外，這一年的選舉當中，也當選多位青年議員，這些目前都成為是自民黨的骨幹，可以說正是小泉劇場的成功，加速了自民黨的世代交替；小泉功不可沒，也讓他的聲望如日中天。

但政治生涯達到巔峰的小泉，卻在2006年自民黨總裁任期結束後，表明不再續任，而是由其欽點的安倍晉三接任。長達5年多的首相任期終於劃下句點，並在2008年退出政壇。

2003年5月，小泉純一郎訪問美國，與時任總統小布希會面，兩人的政治交情親密。當... — 2003年5月，小泉純一郎訪問美國，與時任總統小布希會面，兩人的政治交情親密。當時美國對伊拉克戰爭已經在3月爆發，開戰後不久小泉隨即表明支持美國的立場，引發日本國內討論以及關於支持戰爭的爭議。而日本方面為了支援伊拉克的戰後復興，同年7月設立了《伊拉克特別措置法》（イラク特措法），已便合法派遣自衛隊進入當地工作。圖／美聯社

▌「小泉」的平成轉型

小泉有兩個兒子，分別是1978年出生的孝太郎、與1981年出生的進次郎。長男孝太郎醉心於演藝事業，對政治毫無興趣，因此小泉家的政治衣缽，改由次男小泉進次郎接手。進次郎作為小泉家的政治命脈，其表現也令人刮目相看，不但繼承其父改革派的作風，也時時與自民黨高層對抗，選舉演說時還自稱為「逆風」，獲得跨世代民眾的支持。

事實上，小泉父子三人一直都有著與眾不同的表現，父親純一郎喜歡 X JAPAN 的歌曲，還因為與已故團員 hide同鄉的緣故，曾協力橫須賀市設置 hide 紀念館。而孝太郎出身政治世家卻只想演戲，進次郎不願當自民黨內乖乖牌，這或許就是小泉家自古以來，講求俠義之心的家風有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