餵公子吃莎劇 !英國課綱裡的莎士比亞:N for National Curriculum
2007年,英國的募款活動「紅鼻子日」上,喜劇演員凱瑟琳.鐵特(Catherine Tate)在段子裡飾演問題少女蘿倫.古柏(Lauren Cooper),先是跟同學說「只有魯蛇才讀書」(Reading is for losers),還對著新來的英文老師大衛.田納特(David Tennant,當時扮演著名影集角色《超時空奇俠》Dr. Who)不斷挑釁,老師即將動怒之際,她卻拿莎翁的哏回敬老師,甚至信口背出莎翁的十四行詩。段子裡的反差似乎顯示了不少人對莎翁的心聲:就算可以把作品背得爛熟,老娘就是不喜歡,要我坐在教室裡聽,「懶得鳥你」 ( I still ain’t bovvered.)。
《懶得鳥你!問題少女蘿倫.古柏》
這段影片也許只是搏君一笑,但莎士比亞在當今英國的課堂上,究竟有什麼樣的地位呢?
故事要從一百多年前說起,進入二十世紀之際,英國正逐步將義務教育延伸到中學,英文也逐漸取代古典學成為教育主軸,莎士比亞可說是「英國之光」般的存在,這位備受崇敬的英格蘭紳士被譽為史上最偉大的詩人,劇中角色深刻描繪人性與普世價值,超越時空限制。另外,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人也相信,接觸莎士比亞這種「精緻文化」可以陶冶性靈,讓人變成更好的公民,並在道德、心理與情感上得到長足的發展。
到了1960年代,儘管政府的紐森報告(Newsom Report)仍堅稱「所有學生都得從偉大的文學作品中獲得啟蒙體驗」,然而教育現場普遍的聲音是:莎士比亞好是好,但對青少年來說實在太難了,因此,現實上逐漸演變成學習成果比較好的中學會教莎翁作品,學習成果比較差的學校就直接放棄。在此同時,劇場與學術界也傾向讓莎士比亞漸漸脫離英國道統的代言人角色,不再迷信其不可撼動的「唯一價值」、「正統詮釋」,體認到莎劇是流動的文本,導演、演員與作家也可以參與其中,著名的劇場導演彼得.布魯克(Peter Brook)之作品便是一例。
然而,莎劇到了此時仍未成為全國課綱的指定文本,因為全國課綱根本還沒誕生。
1976年,時任首相的詹姆斯.卡拉漢(James Callaghan)在演講中憂心公立學校教育的品質參差不齊,引發全國課綱的諸多討論。保守黨普遍相信莎士比亞是英國文化的精神堡壘,是變局中堅忍不拔的「英國性格」(Englishness)。保守黨議員肯尼斯.貝克(Kenneth Baker)在1986年擔任教育部長後,便決心推動一體適用的全國課綱,他在1987年保守黨政綱發表時宣布:「我們不能再讓老師、學校或地方政府自行決定孩子應該學什麼。」他也引用莎劇台詞來闡釋他的意圖:
燧石之火必經撞擊而後生。
(the fire i' the flint shows not till it be struck)
好學校與好老師的任務就是要找到燧石,激發火光。
1988年,教育改革法案(Education Reform Act)在國會通過。1989年秋天,全國課綱開始施行,一開始英文科課綱的規定沒有那麼明確,只寫道:「應向學生介紹......一些莎士比亞作品」;1993年夏天,五百位學者聯名發表公開信,反對政府的文學教育政策,其中也包括11-14歲學生必修莎劇的規定。他們認為硬要學生讀死掉的白人男性作品是菁英主義的傲慢,時任首相的約翰.梅傑(John Major)在保守黨大會中則力挺課綱,主張這是強化國民道德品格的機會之窗。《觀察者報》(Observer)稱此次事件為「莎翁之役」(The Battle of the Bard)。
在多次關於莎翁的文化優越性爭論中,儘管教學現場的老師們覺得莎翁難教,多數仍勉力達成課綱的要求。有趣的是,2001年,當學歷與課綱局(Qualifications and Curriculum Authority)建議將莎劇與其他文學作品從課綱中刪除時,反而引來教學現場的強烈反彈,讓當局不得不放棄這項提議。
最近一次變革則在2013年,時任英國教育大臣的保守黨議員麥可.戈夫(Michael Gove)提出課綱改革,在英文科的部份加重莎劇比例,要求11-14歲(Key Stage 3)學生至少研讀兩齣全本莎劇,不再像先前一樣可以只接觸部分的著名段落或獨白。由於當時朝野的主戰場在歷史與數學,英文科的改變並未引起太大反彈,僅有全國教師工會(National Union of Teachers)主張這種設計「不切實際」、「太過苛求」。
有趣的是,對於在學校教莎劇,更多反省的聲音來自於莎士比亞迷。英國名演員海倫.米蘭(Helen Mirren)便曾在受訪時表示:「我認為政府應該明令禁止十四、五歲的小孩『讀』莎劇,可以跟他們說莎劇是給大人看的,有點太刺激。而他們第一次的莎劇體驗,應該要用『看』的,不管是劇場或電影都好。」劇場導演馬克.鮑威爾(Mark Powell)也投書衛報:
從這些演變看來,教師並不質疑莎劇本身的價值,關鍵在於怎麼教才能讓四百多年前的作品讓學生有感。有不少老師主張,莎士比亞的用字、句構與背景都不是現在學生所熟悉的,對缺乏文化資本或不同族裔的學生而言,若連基本閱讀都有困難,又怎會有辦法推敲莎士比亞到底在表達什麼?
對此,支持者舉出南非黑人民運領袖曼德拉在獄中閱讀莎劇,饒舌歌手阿卡拉(Akala)用莎士比亞的語言來發展當代英國黑人文化,以及哈莉葉.沃特(Harriet Walter)的全女角莎劇詮釋,這些例子在在顯示莎翁超過性別、階級與種族的價值。
如果閱讀有障礙,那莎劇用「看」的是否會更有趣?最能支持這個論點的,莫過於1996年巴茲.魯曼(Baz Luhrman)的電影《羅密歐與茱麗葉》(Romeo + Juliet)。
1998年便有報告指出此片大幅提升了學生的課業成績,根據統計,當年有62%的14歲學生選擇修習羅密歐與茱麗葉;也有老師說:「用這部片子上課時,連續三天完全沒人缺席。」倒是電影強烈的現代視覺效果不免造成一些副作用,讓學生在考卷中寫下「羅密歐從『魚缸』那頭瞥見茱麗葉」或是「羅密歐『射殺』了提柏特」等句子,腦補了不少原著中沒有的細節。以此電影為例,說明了莎劇中所描繪的人性與情感,是有可能歷久彌新,跨越時間與歷史脈絡的重重障礙。
《1996羅密歐與茱麗葉電影版的經典「魚缸」場景》
儘管如此,為什麼多數學生還是對莎劇望而生畏?原因可能出於教法與看待莎士比亞的態度。若將莎士比亞當做不可質疑的英國文化守護者,由老師做權威性的解釋與分析後,再由學生被動吸收,普遍來說效果都差強人意。
曾參與演出多齣莎劇的影后茱蒂.丹契(Judi Dench)便提過她在學校學《威尼斯商人》的糟糕經驗:老師隨機點一位學生朗誦六句台詞,再由下一個學生接手,念完以後再行解釋。台詞不一定重頭開始,朗誦的學生為了念對單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念什麼,聽的學生也就直接放空,這種教學方式讓學生消化不良,教出來的結果則是讓一般學生以為「莎劇是給聰明人學的,我頭腦不夠好學不起來。」丹契表示這差點讓她一輩子不想碰莎劇。
這麼說來,學習經典還是要回到學生本身:要有意義地詮釋莎士比亞,讓他們發掘其中的主題與情感,探索角色的動機,以點燃心中的學習之火。莎士比亞如果能成為英國文化的根與養分,並非單純靠他的天才,而是透過有意識的保存、詮釋、反轉、吸納後,才形成一個巨大的文化有機體。在全國課綱裡指定閱讀全本莎劇,並希望此舉是傳承文化的一座橋,而非阻斷學習的一堵牆,或許需要比入課綱更多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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