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世界大戰（上）：中國害死了「美國製造」？

2018/04/11 倪世傑

在（開放的貿易環境下）總會有輸家，只要政府持續地關注輸家的狀況，讓他們感覺沒有被遺棄，那麼，每個人都能夠從中獲利…而美國在過去從來就沒有好好地關注輸家，在經濟發展的階段，這些人的生活水準卻不斷地下滑…如果貿易戰上演，不僅這些屬於輸家的民眾，更多、更多的美國民眾都將因此受害。

——克里斯多福．皮薩里德斯（2010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

自2016年展開總統競選活動以來，川普就一直與「保護主義」劃上等號。現在，「貿易戰」真的來了！

3月1日，川普於推特上表示：

貿易戰是好的，而且要獲勝輕輕鬆鬆。

8日下午，川普正式簽署了行政命令，對進口鋼鐵和鋁產品分別徵收25%和10%的關稅，同時給予加拿大、墨西哥與澳大利亞豁免權。

22日，川普簽署了對歐盟、澳洲、加拿大、墨西哥、阿根廷、韓國和巴西的鋼鐵和鋁關稅豁免，有效期限只至2018年5月1日。同日，白宮發出總統備忘錄，因應美中面臨貿易逆差龐大、中資收購美國高科技企業，與中國企業竊取美商企業智慧財產權等問題，再次祭出具有單邊論特色的「301條款」，下令對中國商品徵收600億美元關稅。

北京其後揚言報復，對美國徵收30億美元的商品關稅。對美國而言，600億美元相當於中國輸美商品總值的12%，30億美元則相當於中國從美國進口總量的2.3%。川普強調，這「只是個開始而已」。行至4月，狀況不僅未好轉，美中雙邊貿易提高關稅的名單，口水戰一來一往，未有停歇的跡象（參考表一）。

身為出口導向的經濟體，台灣自然也無法倖免於美國的貿易戰。美國進口鋼材前十位國家中（如圖一），台灣出口到美國的鋼材還要多於印度與中國。相較於與韓國，成功向華府爭取輸美鋼材國安關稅的永久豁免，日前赴美溝通關稅豁免的行政院政務委員鄧振中無功而返。主要是美方認定，台灣部分業者從中國進口鋼鋁，再製成產品外銷到美國。兩岸的產業分工合作，似乎也成為了美方的眼中釘。

（圖一）美國進口鋼材主要來源國2017。資料來源：美國國家統計局（轉引自Andy... — （圖一）美國進口鋼材主要來源國2017。資料來源：美國國家統計局（轉引自Andy Rothman, 2018. "Six False Premises: Trump, Steel and China." Matthews Aisa. p.3.）。圖／作者自製

▌「美國製造」衰退，都是中國害的？

美國發起貿易戰，劍指中國為罪魁禍首。川普與商務部長羅斯聲稱，美國的鋁鋼製造業，面對中國產能過剩以及中國政府補貼的威脅。

中國因為政府補貼，形成金屬產業產能過剩的狀態，確實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前些年中國媒體人柴靜執導的《穹頂之下》紀錄片中，就呈現了產能過剩，導致能源使用欠缺效率，進而造成霧霾現象。

回過頭來看數據，前美國駐中國使館的宏觀經濟與國內政策辦公室主任、現為銘基亞洲基金（Matthews Asia）投資策略師的羅福萬（Andy Rothman）指出——中國擁有全世界50%的鋼鐵產能，但是中國也消費了全世界45%的鋼鐵。

2017年，中國生產的鋼鐵，出口僅佔其產量的7.2%，相較於2007年出口高峰的11%已經下降了不少。美國商務部的調查也顯示，自2011–2017年間，中國外銷到美國的鋼鐵數量下降了31%；同樣的，中國鋁的冶煉產能佔全球55%，其中53%用於基本消費使用。中國在2017年的鋁出口僅佔其產量的7%，在2007年則高達15%。

羅斯亦坦承，美國本土鋁的冶煉量減少，原因在於其產業的高耗能特性使然。因此，全世界冶煉鋁的國家大多是能源價格較低的國家；在鋼鐵產業方面，美國自1960年代以來鋼鐵廠的生產力大幅提昇，2000年鋼鐵廠所雇用的人數僅有1960年的五分之一，但是每個勞工的單位產量卻從1960年的260公噸上升到2000年的1100公噸。生產力提高下，就業人口自然連帶著人力需求下降。

似乎，美國的金屬產業實際上並未受到中國產品嚴重的威脅。況且，川普一直沒提到的是，美國在2016年對中國的服務業貿易順差，高達557億美元。

川普與商務部長羅斯聲稱，美國的鋁鋼製造業，面對中國產能過剩以及中國政府補貼的威脅... — 川普與商務部長羅斯聲稱，美國的鋁鋼製造業，面對中國產能過剩以及中國政府補貼的威脅。圖／路透社

中國因為政府補貼，形成金屬產業產能過剩的狀態，確實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前些年中國媒... — 中國因為政府補貼，形成金屬產業產能過剩的狀態，確實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前些年中國媒體人柴靜執導的《穹頂之下》紀錄片中，就呈現了產能過剩，導致能源使用欠缺效率，進而造成霧霾現象。圖／路透社

▌貿易赤字的迷思

「貿易盈餘與赤字等同於國家的贏與輸」這似乎是一種絕對直觀且相對簡化的思維，但美國史坦福大學政治學系的柯恩教授（Benjamin J. Cohen）卻認為：不應該以如此簡化的態度，來看待國際貿易問題。

像是在1930年代大蕭條期間，美國的貿易呈現盈餘，但是在1990年代柯林頓執政期間，美國貿易確實呈現赤字——眾所周知，大蕭條時代的生活是悲慘的，而與華爾街集團勾結，關係至為友好且密切的柯林頓總統卻給當時的美國人帶來了一波經濟榮景。（當然，柯林頓時代的金融自由化政策與2008年的經濟危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這已超出本文討論範圍，暫先就此打住。）

造成貿易赤字的原因除了民間消費與投資以外，與國家的總體經濟政策亦直接相關。在一段時間之內，若投資與消費超過了國內的總產出，通常就會產生貿易赤字，所以，如果一個國家投資氣氛良好，民眾因為看好未來景氣或幣值高估，而樂意消費更多，這就有提高貿易赤字出現的機會。

此外，政府的支出增加同樣是造成貿易赤字的原因。比如說，向外國購買公共建設或是武器。以美國的經驗為例，美國政府如能夠減少借款的額度，以及增加企業的生產力，或者利用雙邊與多邊的貿易與投資協定，促使其它締約國家降低關稅與配額的限制，美國就有可能降低貿易赤字。

從自由經濟學派的角度出發，川普的貿易戰對美國經濟福祉的害處高於獲益。尤其在當前國際經貿互相依賴深化、跨國企業內部貿易佔國際貿易份額升高的前提下，所謂的「美國製造」本身就帶有全球化貿易的痕跡。

因此，不僅依賴各國間低關稅環境、在過去30餘年打造的跨國企業價值生產鏈，將因貿易戰而產生嚴重的干擾，作為消費者與勞動者的平民百姓也會受到不利的影響。因為將可能遭到其它國家的貿易報復，使得美國出口產業面臨麻煩。

兩相交抵之下，一時之間雖然難以對美國是獲益還是損失，作出實際的判斷。但是從美國歷史角度出發，貿易保護主義確實曾為美國創造出「趕超帝英」的榮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