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死亡醫師？ALS囑託殺人事件：協助漸凍人「安樂死」的生命爭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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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編輯七號、糖蜜

※新聞更新：2024年3月5日，涉嫌協助自殺的醫師大久保愉一，以囑託殺人等罪名判刑18年有期徒刑。

「這是『解脫的安樂死』，還是利用人心的『收錢殺人』？」日本兩名涉嫌協助自殺的醫師——大久保愉一和山本直樹——在7月23日遭到警方逮捕，事件引發近期日本社會議論紛紛，兩人在去年透過社群網路結識了罹患有俗稱漸凍症（ALS）的女性林優里，在優里個人的意願與囑託之下，讓大久保前往其住處，注入藥物後被「安樂死」。然而大久保並非林優里的主治醫師，行為過程沒有經過正當程序診斷，案發後警方展開調查與追緝、直到今年7月才將涉案兩人逮捕。

這起「ALS 囑託殺人事件」引發不同層面的爭辯討論。其一是死者優里的個人遭遇和生命經歷，讓社會輿論抱持極大的同情，連帶讓過去反覆爭論的安樂死問題再次浮上新聞版面。然而事件之下另一個讓人不安的因素，是涉案的大久保醫師所抱持的「異樣思考」。

「我想成為『奇利科醫生』。」大久保多次在社群網路上發表他的生命觀念，嚮往成為手塚治虫《怪醫黑傑克》漫畫中，專門替人執行安樂死的「死亡醫生」奇利柯；而大久保與林優利的相識，觸發點也是因為優里在病症折磨期間，在網路上所發表的求死意願，透過網路的聯繫之後，以130萬日圓為代價委託大久保來替自己私下執行安樂死。

事件的前因後果，隨著逮捕之後而逐漸明朗。犯案的相關細節與疑點目前仍由警調細部調查，然而病患深以為苦的折磨、對於生命存續與否的掙扎，優里還有沒有更多選擇的可能——卻依然是困惑日本社會、難以完整解答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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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優里於1968出生在日本京都，根據她的父親林和男的回憶，優里從小性格活潑外向、人緣頗佳，熱愛運動和旅行；在父親公開的優里照片中，可以看到不少優里海外旅行的紀念留影，足跡從北非、歐洲、東南亞都有。從同志社大學畢業之後，出於對建築學的興趣，優里再遠赴美國進修，返回日本後進到東京一間建築事務所工作。

「她是想到、就會決定實踐的孩子。」對於父親和男來說，優里很清楚自己的所求為何、也是會立即採取實踐的行動派；然而看似順遂的人生，卻在2010年出現命運的轉折。優里在當時察覺自己的腳行走時有異樣的違和感，經過檢查診斷之後，得知是「肌萎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症」（Amyotrophic Lateral Sclerosis，簡稱ALS ），2011年發病之後也被醫生告知，剩餘壽命可能只剩下5年左右。

林優里罹患的ALS，是運動神經元疾病中較常見的類型，普遍多稱該疾病患者為「漸凍人」––因為在發病後的數年內，患者的肌肉將逐漸萎縮，自四肢到軀幹，最後失去言語表達、吞嚥，甚至呼吸能力，需仰賴呼吸器維持生命。即便全身無法動彈，但如同多數患者，林優里在衰退過程中意識清醒，艱難地面對著自己逐步喪失身體控制的無力與恐懼，同時她也不願讓年邁的父親勞累，因而選擇自己搬至公寓，聘請24小時看護協助其生活起居，偶爾會有主治醫師與醫護人員，以及親友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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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里在社群網路上留下這樣的字句。2018年12月，看到訊息的宮城縣醫師大久保愉一和優里聯繫，並且探詢「協助安樂死的可能」，大久保向優里表示能夠幫忙的意願，埋下一年之後囑託殺人的前因。

呼吸胸腔內科的大久保愉一，原先在宮城縣名取市開設個人診所。過去從弘前大學醫學系畢業之後，曾經短暫於厚勞省擔任醫療技官，退職之後又數度轉任好幾間醫院工作，直到2018年6月餘名取市開設了診所。

爭議的是，大久保過去多次在社群網路上，發表個人對於生命延續與否的看法。2014年3月，大久保說「日本應該要有現代姥捨山」，姥捨山意指日本民間傳說中農村將年邁老人丟棄山中等死、免得耗費糧食資源的故事。而直接指涉到安樂死的，則是大久保開設個人診所後不久，先是在網路上開設「安樂死研究會」的留言板，討論「替人安樂死而不會被發現的方法」，以及多次提及「想成為『奇利柯醫生』。」

「奇利柯醫生」（ドクター・キリコ）是出自手塚治虫經典漫畫作品《怪醫黑傑克》（Black Jack）中的角色，和以神乎其技醫術救治病患的主角黑傑克不同，奇利柯是專門替人執行安樂死、別名「死亡醫師」的密醫。在原作劇情中，有戰場軍醫背景的奇利柯，因為看盡病痛苦難的折磨，轉而認為安樂死方為不治重症者的解脫之道，因而也有過幾次和黑傑克立場的針鋒相對與較勁。

大久保似乎將自己的信念投射到了奇利柯醫生的人物設定上，2019年6月還表示，「想像奇利柯醫生一樣，帶著特製的醫療器材箱，前往各地病患家中執行、收取費用。」幾段類似的發言，警方調查與媒體報導中，都認為大久保的「犯意明確」而且也具體計劃了後來的行動——在2019年11月30日當天，前往林優里住處協助奇自殺的過程，和大久保心目中追求的奇利柯醫生形式上極為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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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久保的奇利柯發言，同時也勾起了1998年在日本發生的社會案件，也是同樣以奇利柯為名的「1998奇利柯醫生事件」（ドクター・キリコ事件）。當時日本的網路留言板上，出現了一名化名草壁竜次的男性所設立的討論區——「奇利柯醫生診療室」——替有自殺念頭的網友協助策劃自殺，並且透過網路的聯繫，寄送了氰化鉀膠囊給複數網友。

但微妙的是，草壁竜次要求「收到膠囊後請妥善保管，並且約定5年後歸還」，但全案中卻有一名東京的女子將膠囊吞下後死亡，而後草壁竜次同樣也以服用氰化鉀膠囊的方式自殺身亡。這是在90年代末期，一連串震驚日本社會的案件之一，卻也讓許多社會心理學家、犯罪行為學者注意到，隱藏在日本社群之中「殺人與自殺」的連結網絡。

「他們利用優里的弱點，殺害了她。」大久保和同行的山本直樹被逮捕之後，優里的父親和男向《朝日新聞》表示。和男對於犯案者的情緒相當複雜，一方面認為是「優里所選擇的道路」，一方面在震驚於優里的決心外，也難以掩蓋對兇手協助自殺行為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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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正當社會輿論也同時在探討優里選擇的原因、身為漸凍人的痛苦，進而有關長久以來爭議的安樂死合法化問題再次浮上檯面之時，日本醫師協會也在7月底出面強調，大久保與山本的行為「嚴重違反醫師倫理」，提醒社會大眾這起事件的仍是協助自殺，而並非醫療行為的安樂死。

安樂死又分為「積極安樂死」（Active euthanasia）與「消極安樂死」（Passive Euthanasia），現今日本法律僅承認在醫療過程採取「消極安樂死」––當患者已處於病重末期的狀態，醫生透過拔除呼吸器等維生器材，使其自然死亡––而「積極安樂死」則是透過服用或注射藥物的方式，導致使用者死亡。

雖然1995年橫濱地方法院針對ㄧ起「家屬令醫生為末期患者實施安樂死」的判決中，曾為施以「積極安樂死」列下允許條件：患者處於難以忍受的肉體痛苦與折磨、沒有其他可緩和或消除肉體痛苦的手段、患者迫近死亡，以及患者有明確想採取安樂死的手段縮短性命。滿足以上要件，方可承認「積極安樂死」行為的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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