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一切在我們這代結束！」掀起泰國學運狂潮的青年解放陣線

2020/10/06 滯泰台女

帕拉育軍人獨裁統治的這幾年間，社會的不滿從未消停，但在軍政府的強力打壓，以及沒有... — 帕拉育軍人獨裁統治的這幾年間，社會的不滿從未消停，但在軍政府的強力打壓，以及沒有政黨活動的政治環境下，不同議題的倡議相當分散。圖為2020年泰國抗爭民眾諷刺帕拉育是獨裁者希特勒的海報。圖／路透社

10月14日，在泰國曼谷的民主紀念碑前，即將舉行以「把帕拉育趕下台」為主題的抗議活動，這將會是泰國這波學潮中第四場大型的公眾集會。

抗爭學潮的遠因可以追溯到2014年，當時還是陸軍總司令的帕拉育發動政變、當上總理，開啟了泰國長達五年的軍人獨裁統治。這五年間，社會的不滿從沒消停過，但在軍政府的強力打壓，以及沒有政黨活動的政治環境下，不同議題的倡議相當分散，難以形成能有效宣傳和動員的網絡，儘管各種抗爭運動依然存在，但往往人數不多、為時不長，以小組人馬的靜坐或快閃活動為主要形式。

2019年舉行的大選，即便有選制不公、充滿舞弊的爭議，卻還是為泰國公民社會活動的復甦敲開了門，而從2019年年底開始，備受年輕人支持的新興政黨「新未來黨」便持續面臨打壓，最終在2020年年初遭到憲法法庭裁定解散。該黨的被迫解散點燃了民間的野火，以學生為主的新世代公民，從各個高中、大學校內開始，發起了密集的快閃活動，也催生了這波學潮一個重要的組織──「青年解放陣線」（เยาวชนปลอดแอก）。

今年以學生為主的新世代公民，泰國從各個高中、大學校內開始發起了密集的快閃活動。圖... — 今年以學生為主的新世代公民，泰國從各個高中、大學校內開始發起了密集的快閃活動。圖為2020年8月10日，法政大學生援失蹤學運抗爭者、反對帕拉育的活動。圖／歐新社

青年解放陣線可說是泰國學聯會（สหภาพนักเรียน นิสิต นักศึกษาแห่งประเทศไทย，Student Union of Thailand）對社會進行全國性改革倡議的延伸平台，兩個團體互動密切，甚至連成員都有所重疊。

在社會運動的歷史中，學生一直是引領變革的重要角色，泰國過去也並不是沒有過像泰國學聯會這樣的大學生跨校串聯。在1970年代，帶有左翼色彩的泰國學生總中央（ศูนย์กลางนิสิตนักศึกษาแห่งประเทศไทย）就是社會運動的中心，但在1976年發生法政大學大屠殺慘案後被迫停止活動；到了1984年，才又出現了泰國學生聯盟（สหพันธ์นิสิตนักศึกษาแห่งประเทศไทย），持續呼籲民主轉型。在1992年黑色五月的鎮壓後，學生轉而投入草根運動，該聯盟在政治結構改革的角色也轉弱。

到了2005年，當時的學生聯盟秘書長Kochawan Chaiyabut加入反對塔克辛的人民民主聯盟（People's Alliance for Democracy，俗稱黃衫軍），引來學生聯盟成員的反對。泰國長達十年的紅黃之爭，不僅讓社會陷入了兩極化的政治危機，對於「民主」本質的叩問激辯，更是讓學生聯盟從內部被硬生生地撕裂、徒存空殼，學生運動從此四散。

1976年法政大學大屠殺慘案，大批學生被抓捕、制伏於校園足球場上。大批左翼學生聚... — 1976年法政大學大屠殺慘案，大批學生被抓捕、制伏於校園足球場上。大批左翼學生聚集到法政大學發起反抗示威，但最終演變成軍方縱容保守派右翼民兵，在校園內私刑濫殺的血腥鎮壓。圖／美聯社

但十年後的新世代，沒有了紅或黃的包袱，生長在政變和軍政府專制下的集體記憶，帶給他們的是對民主改革的共同嚮往。而在帕拉育執政的六年間，泰國社會對於當局的政治迫害，以及王權、軍權肆無忌憚的擴張，已經在社會中累積了許多不滿；加上疫情影響持續的經濟低迷，學生們成功地以改革的訴求爭取到大眾的支持，最多不過百人的快閃成為了大規模的示威。

今年7月18日，青年解放陣線和泰國學聯會在民主紀念碑前舉行了集會，對帕拉育政府提出三大訴求：「停止侵害人民、重新起草新憲法、解散國會」，這波學潮正式定調。在校園中，學生們在唱國歌時行起象徵反對專制的三指禮，繫上象徵反對暴力迫害的白絲帶，在接下來的三個月中，每個月都有一場大型集會，參與者從兩千人成長到了近十萬人。

在泰國校園中，學生們在唱國歌時行起象徵反對專制的三指禮，繫上象徵反對暴力迫害的白... — 在泰國校園中，學生們在唱國歌時行起象徵反對專制的三指禮，繫上象徵反對暴力迫害的白絲帶。圖／歐新社

青年解放陣線和泰國學聯會對帕拉育政府提出三大訴求：「停止侵害人民、重新起草新憲法... — 青年解放陣線和泰國學聯會對帕拉育政府提出三大訴求：「停止侵害人民、重新起草新憲法、解散國會」。圖為2020年9月19日，加入學運抗爭的中學生們。圖／作者攝影提供

▌從青年解放到人民黨2020

由青年解放陣線所發布的10月14日集會宣傳圖中，充斥著色彩繽紛的圓形圖案，乍看還以為是油紙傘，但這其實是在9月20日後成為學潮標誌的「人民黨牌匾」，上面銘刻的字句是這樣的：

在此，人民彰顯他們的意志：這個國家屬於人民，而不是像他們所謊稱的屬於國王。

2020年9月20日黎明之際

「全體人民應知道，這個國家屬於人民，而不是像他們所謊稱的屬於國王。」出自《人民黨宣言》第一版。1932年6月24日的清晨，泰國人民黨（คณะราษฎร）在律實行宮前朗誦這份宣言後，發動了一場不流血的政變，結束了卻克里王朝的君主專制。1932年12月，泰國史上第一部憲法誕生，並在1940年設立了象徵著立憲精神的民主紀念碑。

「這個國家屬於人民，而不是像他們所謊稱的屬於國王。」圖／เยาวชนปลดแอ... — 「這個國家屬於人民，而不是像他們所謊稱的屬於國王。」圖／เยาวชนปลดแอก-Free YOUTH

1932年12月，泰國史上第一部憲法誕生，並在1940年設立了象徵著立憲精神的民... — 1932年12月，泰國史上第一部憲法誕生，並在1940年設立了象徵著立憲精神的民主紀念碑。民主紀念碑的設計理念，正中就是憲法的造型。圖／作者攝影提供

而在律實宮外的Seua Pa廣場上，也設立了一塊人民黨牌匾紀念君主專制的終結，但在冷戰期間，軍人藉由將王室拱回不可侵犯的神聖地位，維護自己獨裁統治的正當性並不斷擴權，在每一次的王權與軍權擴張中，這些人民黨革命的象徵都會面臨被消除的危機；在1952年和1969年，泰國內閣都曾提出要拆除民主紀念碑，改為替拉瑪七世設立紀念碑的動議。

2014年帕拉育政變執政後，又開啟了一波對人民黨革命歷史的抹除行動，2017年4月14日，律實宮外的人民黨牌匾遭到不明人士移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塊讚揚王權的新牌匾，而此前在2016經公民投票後通過的憲法，居然直接在拉瑪十世的指示下進行修改，君主立憲的精神搖搖欲墜。

「人民黨未亡，我們都是2020年的人民黨。」人民黨2020，是參與這波學潮的青年們自我認同的身分。今年6月24日，是人民黨革命88周年，當天清晨，民主復甦小組（กลุ่มฟื้นฟูประชาธิปไตย，Democracy Restoration Group）在民主紀念碑前，以大布幕投影重現了當年人民黨在律實宮外宣讀《人民黨宣言》的影像，以「（軍政府）怎麼抹除，我們都不會遺忘」，呼籲社會重拾立憲精神，勿忘這段歷史。

即便當時這場集會並沒有多少人參與，但它的訴求和精神卻在這場學潮中得到了延續。8月3日，在民主紀念碑前又舉行了一場以哈利波特為主題的集會活動，人權律師Anon Nampa直指王權的擴張破壞了憲政體制：

「憲法允許我們的國王可以長期在德國逍遙，為此他每年需要繳鉅額的稅給德國，這些錢哪裡來？都是出自我們每個人的稅金，這就是帕拉育政府沒告訴你的。」

而在這波學潮中訴求最激烈的團體，莫過於法政大學抗爭聯盟（แนวร่วมธรรมศาสตร์และการชุมนุม），在8月10日在法政大學蘭實校區所進行的「法政大學不會忍」集會上，Anon Nampa再次登台，指出王室應該要接受公眾批評。而除了青年解放陣線和人民解放陣線的三點訴求外，擔任泰國學聯會代表的法政大學三年級學生Panusaya Sithijirawattanakul，也公開朗誦了針對王權限縮的十點訴求。

「讓一切在我們這一代結束！」在2020年9月20日黎明時分，由示威學生在廣場上埋... — 「讓一切在我們這一代結束！」在2020年9月20日黎明時分，由示威學生在廣場上埋下了屬於2020年人民黨的牌匾。圖／美聯社

儘管法政大學集會的訴求被當局痛批越線，但依然有越來越多人起身投入抗爭，學生和抗爭者們喊出了口號：

「讓一切在我們這一代結束！」（ให้มันจบที่รุ่นเรา）

在這樣的呼聲中，學運發展成了全民運動。

青年解放陣線串連了社會各界團體，組成了人民解放陣線（ประชาชนปลอดแอก），在8月16日再次在民主紀念碑前舉行大規模集會，基於原來的三項訴求，更提出兩個立場：「不要政變、不要聯合政府」，以及一個夢想：「打造將王室置於憲法規範下的民主體制」。

9月19日，法政大學抗爭聯盟在王家田廣場舉行了徹夜的示威集會，並在9月20日黎明時分，由示威學生在廣場上埋下了屬於2020年人民黨的牌匾。

儘管該牌匾在9月21日早上就又遭到不明人士拆除，但牌匾的形象已經透過社群網路廣播，設計團隊更透過dropbox，將牌匾的2D圖檔及3D建模都放上雲端供大眾下載使用。除了民主的訴求，泰國的青年們也透過行動提醒當權者，在這個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的資訊時代，不論再怎麼試圖去銷抹歷史，人們都不會忘。

牌匾設計團隊更透過dropbox，將牌匾的2D圖檔及3D建模都放上雲端供大眾下載... — 牌匾設計團隊更透過dropbox，將牌匾的2D圖檔及3D建模都放上雲端供大眾下載使用。圖／ศิลปะปลดแอก-FreeArts

埋下牌匾的位置現在已經只剩坑洞。在這個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的資訊時代，不論再怎麼試圖... — 埋下牌匾的位置現在已經只剩坑洞。在這個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的資訊時代，不論再怎麼試圖去銷抹歷史，人們都不會忘。圖／作者攝影提供

即便街頭上的示威如火如荼地延燒，但修憲一事在國會內的進展卻是頻頻受阻，即便反對黨聯盟提出的修憲動議已經達到表決門檻，卻在表決當天被執政黨和軍方所掌握的參議員以「需要時間研究動議」為由，硬是將修憲動議的表決後延到下一個會期。當晚在國會大樓外的集會場上，青年解放陣線對當權者發出了最後通牒，

「接下來這個月，就是決戰，一切都該在十月終結。」

十月，在泰國是象徵著革命的月份。1973年的10月14日，高漲的學潮成功迫獨裁軍人交出權力（延伸閱讀），出面示意軍人退一步下台的國王拉瑪九世，也獲得了「明君」的光環，然而才不過三年，就證明這一切都只是摸頭了事。1976年，當年的獨裁軍人一一回到了泰國，而抗議學生皆被冠以共產黨、對王室不敬的罪名，在法政大學的足球場上遭到血腥鎮壓。

今年的10月14日是星期三，就舉行集會活動而言，不是個好日子。但堅持選在這天進行「決戰」的集會，並不是要求一個像47年前那樣短暫的勝利，而是要為10月14日的革命故事，重新寫下真正成功的結局。2020年的人民黨，要的是徹底的「翻天覆地」（พลิกฟ้าคว่ำแผ่นดิ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