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丹政變:「種族滅絕罪總統」巴席爾遭軍方逮捕,結束30年獨裁
「犯下反人類罪的獨裁者巴席爾(Omar Bashir)下台被捕了!」在超過4個月的人民抗爭之後,長年戰禍且被國際社會制裁、封鎖、列名為「流氓國家」的蘇丹共和國,4月11日突然爆發軍事政變。統治國家30年的強人總統巴席爾,在倒戈軍隊的包圍下,被迫辭職、並遭軟禁。消息傳出後,蘇丹舉國歡慶,但湧上街頭的數十萬民眾卻選擇繼續留在街頭,並公開反抗起由政變軍所組成的「過渡政府」,正試圖透過緊急狀態與戒嚴令,「從獨裁者的廢墟中,打造另一個全新的恐怖獨裁。」
曾見證過兩次蘇丹內戰、統治蘇丹30年的巴席爾,是阿拉伯世界最為狡猾與殘忍的統治者之一。在其任內,他曾公開庇護蓋達組織與賓拉登、血腥鎮壓南蘇丹獨立運動、並於蘇丹的達佛地區發起40萬人死亡的「種族滅絕」,並因此成為國際社會通緝10餘年的「戰爭罪犯」;但同時他與國際社會的和平妥協,卻也接受了「國家分裂」,使自己成為「南蘇丹獨立建國」的關鍵推手之一。
75歲的巴席爾,出生於「英國-埃及共管蘇丹時代」。(蘇丹過去曾被視為埃及的一部分,直到被英國殖民接管為止)。早年投身於軍旅的他,曾短暫參與過「第一次蘇丹內戰」(1955-1972,南北蘇丹的種族戰爭),之後遠赴埃及接受軍事培訓,並隨埃及軍隊參戰贖罪日戰爭。
巴席爾返國後不久,南北蘇丹的衝突再度於1983年爆發「第二次蘇丹內戰」;但雙方苦戰加劇了蘇丹經濟與社會的困境,此時官拜上校的巴席爾也趁勢擴大權力,並與極具社會影響力的伊斯蘭保守派領袖——圖拉比(Hassan Al-Turabi)——政治結盟,於1989年發起政變、自此建立一人專政的獨裁政權。
1989年政變後,巴席爾迅速以自己為中心,建立起了橫跨軍、政、警與宗教界的黨國體制。儘管當初政變的口號,是要求「結束內戰」,但在軍方保守派與圖拉比等人的要求下,巴席爾不僅繼續與南蘇丹交戰,還從阿拉伯世界收容了大批激進組織——甚至是「恐怖份子」——因此從1993年開始,蘇丹就名列為美國制裁的「支持恐怖主義國家」。
90年代初期,受巴席爾庇護與往來的「恐怖組織」,包括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的好戰派系「阿布.尼達爾」(Abu Nidal)、黎巴嫩的「真主黨」(Hezbollah)...以及被沙烏地阿拉伯驅逐、剝奪公民身份的賓拉登(Osama bin Laden)與他的「蓋達組織」。
一開始,流亡於蘇丹的賓拉登,曾透過與圖拉比的姻親締結,而取得協助巴席爾政府的保護與協助;但在蘇丹期間,賓拉登仍積極策動恐怖攻擊,這也促使美國聯合沙烏地、埃及向蘇丹施壓,迫使巴席爾於1996年正式驅逐賓拉登。雖然賓拉登後來回到了阿富汗藏匿,但美方仍堅信蓋達殘黨活躍於蘇丹,因此在「1998年美國大使館爆炸案」(美國駐肯亞、坦尚尼亞使館同步遇襲,257死)後,當時的柯林頓政權也曾以戰斧飛彈,爭議性地轟炸了蘇丹的一座藥品工廠。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巴席爾的獨裁專政,與圖拉比的伊斯蘭政治想像不斷爆發摩擦。兩人分分合合最後徹底反目,直到2016年逝世前,圖拉比都是巴席爾政權最主要的反對者。
另一方面,巴席爾與南蘇丹獨立運動之間的戰爭,一直持續進了20世紀;擴散的戰火,也連帶影響了北蘇丹的其地區,像是關於土地權利、水源、族群文化與信仰的衝突,就在2003年觸發起了「達佛戰爭」(Dafur War)——過程中,巴席爾的軍隊不僅狂攻鎮壓,還支持阿巴拉牧民族武裝(Janjaweed),在達佛地區發動20-40萬人死亡的「種族滅絕」。
巴席爾政府在達佛戰爭的暴行,很快地引發國際社會的嚴正譴責。除了喬治克隆尼(George Clooney)、安潔莉娜裘莉(Angelina Jolie)、布萊德彼特(Brad Pitt)...等好萊塢一線影星的出面譴責、造成巨大的國際壓力;2009年國際刑事法院(ICC)也先後以「戰爭罪」、「反人類罪」與「種族滅絕罪」起訴巴席爾總統,並對其發出世界通緝令。
儘管ICC對巴席爾發出的通緝令,因司法主權爭議與大國護航等問題,並不受到各大主權國家的遵守與執行。但蘇丹卻因達佛人道危機與南蘇丹問題,而成為國際封鎖、拒絕往來的「流氓國家」。雖然在被孤立的這段期間,巴席爾也曾受到展開非洲政策的中國政府鼎力支持。但最後其仍接受了國際斡旋,同意以和平轉移的方式,讓南蘇丹於2011年「獨立建國」。
隨著南蘇丹獨立建國與達佛危機的緩解,過去幾年來巴席爾也積極尋求與歐美和解,試圖突破長年遭遇國際封鎖制裁、以及ICC通緝的壓力。而一切的期待,最終也在川普總統上台後,得到了「局部和解」——2017年,蘇丹在美國的默許鼓勵下,重新與WTO重啟了停滯10多年的入會談判;同年10月,美國國務院也正式解除了因達佛危機,而長年施加於南蘇丹的經濟制裁。
美國的解禁與WTO的入會談判,一度讓2018年的蘇丹,期待著「經濟起飛」。但巴席爾沒想到的是,在美國雖然解禁了經濟封鎖,卻遲遲沒有除名南蘇丹於「支持恐怖主義國家」,各種來自於歐美經濟援助、貸款,也受限於此而無法開入;與此同時,蘇丹與WTO入會的初期談判,也迫使蘇丹大開進口大門,一時之間來自國際自由貿易的大量傾銷,也直接壓垮了孱弱的國家經濟。
另一方面,在2011年南蘇丹獨立之後,巴席爾雖然失去了國家仰賴維生、超過三分之二的石油資源。但透過獨立協議,蘇丹仍專斷控制著南蘇丹出口石油的輸油管線與港口,彼此拆分帳款,也讓北部的經濟還能繼續——沒想到獨立後的南蘇丹,接連爆發屬於自己的本地內戰,南蘇丹的經濟還沒開始就已崩潰,中斷而不連貫的石油輸出,也連帶波及了北蘇丹的油元經濟。
種種利空之下,2018年蘇丹的經濟出現了劇烈震盪,蘇丹貨幣半年貶值85%;國家通膨則超過70%。一時之間,開放與重返國際的口號,反而加速巴席爾政府貪腐、無能的全面崩壞,這也讓先天不良、後天失調的蘇丹,瞬時爆發經濟危機。
自2018年12月以來,巴席爾政府接連祭出金融管制、刪減糧食補貼,試圖緩解瀕臨破產的政治財政。不過此舉卻國內的食品物價即刻暴漲,再也無法忍受生活壓力的蘇丹民眾,於是群起走上街頭,數萬人示威自此遍地開花——但對此早已習慣的巴席爾,一方面承諾改善經濟,另一方面則要求警察、蘇丹共和衛隊(直屬於總統的武裝)、蘇丹國家情報安全局(NISS)與軍隊,竭盡全力「武裝鎮壓」。
蘇丹的反政府示威,一開始是由醫師與律師公會連合發起,初始訴求從「穩定糧價」到「反貪腐」,最後升溫成「結束巴席爾獨裁暴政」。在連續數月的街頭對抗中,示威人群不斷被軍警驅逐、逮捕、甚至冤獄虐殺;之中甚至多次傳出國安局特務與軍警包圍首都喀土木醫院,把協助急救示威者的醫生從急診室拖出來,在醫院門口「公開處決」。
在過去,巴席爾手下的殘酷鎮壓,往往很快就能壓制民間的反抗情緒;但在2019年的抗爭中,人民的憤怒卻達到了極限。無可奈何的巴席爾逾時表示「自己很快就會退休,不會參與2020年總統大選」;但同一時間,他也於2月中旬宣布「全國進入『緊急狀況』」,軍隊奉命上街待命,並由軍事將領、國安局官員全面接管全國各級政府。
一開始,巴席爾的「緊急狀態」收到一定效用,但由律師、老師、醫師公會所號召的「最後行動」,卻在4月5日成功號召起十數萬人走上街頭,並憑藉著人數優勢包圍了首都喀土木的總統府官邸,並以街頭演講、靜坐與和平示威的手段,宣布:「除非巴席爾下台,這回人民絕不撤退。」
面對十數萬人的和平包圍,巴席爾與其親信將領也感到恐慌,共和衛隊方面更已準備好重裝武力,決定「以『格殺勿論』的方式鎮壓反政府團體」;但相關討論卻遭到軍方外洩,民間的示威人潮反而越聚越多,甚至連軍方的基層部隊與部份將官,都選擇「現地倒戈」。
在4月6、7日的總統府前的鎮壓行動中,收到NISS清場命令的蘇丹軍隊,不僅出現「不動作」、「不回應」、「不配合」的微妙狀況;部份基層軍官為了保護民眾疏散,甚至還帶隊士兵朝NISS與共和衛隊「開火」,「自己人殺自己人」的詭異情況,也彰顯了巴席爾政權已進入倒數階段。
最終在4月11日清晨,軍方終於動手。在大批示威者面前,軍方的甲車與士兵走上了街頭,並接管了總統府——稍晚,由巴席爾親自提拔的國防部伊本.奧夫將軍(Anwar Ibn Ouf),則親自向全國發表聲明:「巴席爾總統已經下台,軍隊將主導『過渡政府』,即日起蘇丹將頒布為期3個月的全國戒嚴令。」
《半島電視台》報導,政變發生後,掌權30年的巴席爾與一干親信將領,目前已遭軍方逮捕,並軟禁於秘密位置;拉下巴席爾的蘇丹軍方,雖然也代表「新政府向抗爭死難民眾道歉」,但同時卻也要求民眾「離開街頭,快點回家」,並即日於全國實施宵禁——但此一手段,卻被民眾視為「政治收割」,因此發起示威的公會團體反而呼籲人民「不要離開」,以對軍方專斷態度的持續反抗。
蘇丹民間質疑,軍方政變所組成的「過渡政府」,其骨幹成員清一色都是軍人將領與NISS的國安官員——這些人過去都是替巴席爾為虎作倀的爪牙——代管政府的組成,亦未諮詢民間抗爭團體與職業公會的意見。因此就算巴席爾獨裁已經倒坍,「但人民的革命,還遠沒有真正成功。」
《BBC》表示,巴席爾被軍方逮捕後,目前被軟禁的下落地點不詳。其之後會否流亡海外?甚至被交付給國際刑事法院、以作為新政府與國際社會全面和解的「禮物」?目前暫管政府的伊本.奧夫,則都不予回應。(更新:伊本.奧夫已於4月12日晚間閃電辭職,但民間示威仍在繼續,因為就算換了一個「魁儡部長」,蘇丹軍方依舊獨斷掌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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