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大選的真正怪獸:AfD來了,新納粹的「另類選擇」?
德國大選即將展開,國內外媒體抱怨選情很冷,報導主要著眼於梅克爾與舒爾茲兩位總理候選人之間的競爭。不過,是梅克爾還是舒爾茲成為總理,或許不是今年大選最重要的問題,畢竟他們兩位在許多議題上立場相近。事實上,這次會為德國政治局面帶來最大變革的,不會是老牌的基民黨或社民黨,而是來自極右民粹主義的「德國另類選擇黨」(AfD)。
二戰以來,即將第一次有納粹主義者進入國會殿堂
在聯邦大選的前夕,綠黨黨主席歐茲德米爾(Cem Özdemir)針對AfD不斷攀升的高民調,釋出這樣的警告。
可是,話說回來,AfD及其支持者真的都是納粹嗎?大選期間,AfD的政策主張是什麼?他們以什麼樣的方式,打破政黨傳統的選戰模式?如果AfD真的成為國會第三大黨的話,對德國政治與社會,會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2013年才建黨的「德國另類選擇黨」,在過去短短幾年間,已逐步打進了德國16個邦中的13個邦議會。該黨建黨初衷主要是反對歐元,認為歐元是「歷史上的錯誤」,且不願意讓德國納稅人對其他歐元區國家的債務負擔責任。
最初,因為創黨人中有不少經濟學家和大學教授,AfD也被稱為「教授的政黨」;直到2015年,黨內新自由主義派系被民族主義派系給壓倒。之後,創黨人之一的漢堡大學經濟學教授盧克(Bernd Lucke)退黨並另創新黨,吸引不少AfD內的經濟保守派一起退黨。這批人中,也包括2014年以AfD黨籍選上歐洲議會議員的德國工業聯合會前主席亨克爾(Hans-Olaf Henkel)。對於原來的AfD被民族主義吞噬,亨克爾曾公開批評,AfD正在淪為「披羊皮的新納粹主義者」,並表示後悔「創造真正的怪獸」。
雖然這些自詡為經濟保守派的創黨人員,表面上一直努力與極右派勢力切割,但實際上,該黨骨子裡向來擁抱極右派民粹主義,連盧克和亨克爾也不例外。
即便如此,維持溫和、理性的公共形象,一直是AfD重要的策略之一,而這個策略主要落實在黨主席以及其「第一候選人」註1(Spitzenkandidat)的人選上。今年AfD所推派的候選人懷德女士(Alice Weidel),就是個例子。
金融業出身的懷德,過去在高盛集團(Goldman Sachs)工作,屬於黨內的新自由主義派;她與她的伴侶,居住在避稅天堂的瑞士。身為一名女同志,懷德並不認為其同志身分跟AfD所主張的「傳統家庭」概念——即是護家盟在台灣所強調的「一夫一妻」——有所衝突。反而,AfD借助她的同志身分拉票,去說服那些對於AfD保守與排外還有疑慮的選民。
無論是「第一候選人」的懷德,還是黨主席佩特里(Frauke Petry),AfD的選舉策略,就是將貌似溫和、較為開放的女性,派至第一戰線。而像高蘭(Alexander Gauland)和霍克(Björn Höcke)這種,過去曾公開煽動民族主義和種族歧視的男性,則較少出現在公共輿論的場合,轉戰幕後扮演關鍵的角色。
確實,「納粹」一詞在德國和其他西方國家很常被濫用,納粹主義有其特定的歷史脈絡以及一套明確的意識形態,不是所有的極右派都能被歸類為納粹主義者。不過,若抽絲剝繭AfD黨內領袖過去五年來的發言——包括公開的以及後來被踢爆的私人發言——從中我們或許可發現AfD真正的意識形態為何。
2015年難民危機爆發時,AfD黨主席佩特里及該黨在歐洲議會的議員馮·施托希(Beatrix von Storch),都曾公開主張在邊界使用武力阻擋難民。當網友在臉書上追問,是否真的認為一個母親和她的孩子非法入境的時候,德國警察應該以開槍阻擋時,馮·施托希直接回答:「是」。
另外,現為圖林根邦黨主席的霍克,以言論自由為名,主張廢除取締煽動族群仇恨罪、違憲組織宣傳罪等法律。他甚至在今年,針對柏林的歐洲被害猶太人紀念碑進行批評,指稱德國人:
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會在自己首都的中心立一個恥辱紀念碑的人民。
霍克也常借用納粹時期的用語,例如稱德國不僅有千年的歷史,而也有千年的未來,令人不得不聯想起希特勒的政治夢想——建立一個千年帝國。
霍克的極端發言,也讓AfD擔憂會對黨的形象有所傷害,因此在今年對他啟動開除黨籍的程序。不過其他黨內領袖,像是高蘭,也沒有比較溫和,例如他日前才在演講中說道:
「當法國人和英國人能以其皇帝和戰時首相邱吉爾為榮時,我們也有資格以德國士兵在兩次世界大戰所付出貢獻為榮」。
至於第一候選人懷德,她才在上週被德媒《世界週日》踢爆,她在2013年寄出的電郵中,陷入與其溫和形象反差極大的陰謀論狀態,言詞激烈地批判政府及德國政治制度:
這些豬(指聯合政府)不過是戰勝國的傀儡!透過過度收容移民在國內都市區引發微型內戰,把德國人民矮化!
懷德雖然在第一時間裡極力否認,但經過收件人提出宣誓書後,她已放棄起訴。
當然,這些或許只是個人的行為,不能完全代表AfD。至於該黨黨員及支持者的意識形態究竟為何,我們可參考相關的調查。
根據德國博德曼基金會(Bertelsmann Stiftung)在7月發布的研究報告指出,AfD「明確是右派民粹主義的政黨」,因為它在擁抱極右派民粹主義的選民中,得到60%的支持度;在中間甚至左翼光譜上的選民,幾乎沒有人願意投給AfD。
在動員議題方面,AfD則非常單一,焦點完全放在移民和難民問題上。反對貪污、反全球化、反歐盟,或者是反政治菁英等多與民粹主義掛鉤的議題,反而鮮少能動員其支持者。在環保、更平等的歐盟議題上,AfD的支持者更是感到反感。
附屬德國工會聯合會的漢斯‧柏克勒基金會(Hans Böckler Stiftung),在8月發表了另外一個研究調查,對AfD支持者的態度做了更進一步的探討。根據該計劃召集人所述,AfD的支持者通常有以下幾種特質:對自己生活處境感到不滿、認為自己的社會地位較低(無論實際薪資為何)、主觀認為自己與其父母相比向下流動,且對暴力和犯罪感到恐懼。
此外,AfD支持者中有高達83%認為,「移民令我感到自己的國家像他鄉一樣」。而該研究亦發現,在收入中等以下(<2500歐)的族群中,沒有勞資集體合約或屬於定期勞動契約的人,更傾向投給AfD。換言之,社會底層的相對剝奪感和工作的不穩定性,促進了AfD在這些族群中的增長。
這些研究結果提醒我們,「社會正義」應當成為本次大選的焦點,但在公共輿論中卻似乎被忽略了。這也正是AfD期望達到的效果,將選民所有的不滿,引導推回到難民身上,並迴避社會正義和經濟議題的爭論。
此外,AfD戰略大綱在今年初遭曝光,內容中該黨高層提醒,不要提及像「社會正義」等,有潛力分化支持者的議題。因為AfD的支持者不只來自於社會底層,亦有許多座落在特高薪族群(>4000歐)的選民。因此,AfD在競選策略上,採取主打兩方支持者擁有共同立場的議題——歐盟、公共安全、移民、伊斯蘭教、國族認同、性別主義。
曝光的戰略大綱也揭露了該黨的動員策略——故意挑釁。
傳統政黨對於我們的挑釁反應越緊張,對我們越好!他們越是因為我們的煽動性話語,用力『汙名化』我們,對我們AfD的公共形象就越好!
AfD高層非常清楚自己的形象為何,其他政黨對其的批評和扣帽子,正是他們所追求的,因此他們也更樂於強調自己政治不正確的邊緣形象,並無時無地創造衝突,來挑釁所謂的政治正確。
同時,AfD高層也在戰略大綱裡坦承,大部分的選民並不認為AfD真能負擔執政責任,去解決支持者的問題,但是AfD的效應,在於把令人不舒服甚至反感的議題,拉到檯面上,透過這樣不斷的挑釁,AfD能夠改變傳統的公共討論,並進一步「引發傳統政黨的反思」。
事實上,他們確實已經做到了這一點。光看這次總理候選人辯論會就很清楚,難民議題佔用了一半的時間;教育、醫療、環保等其他社會議題,連被提及都沒有。也因此當大選辯論還在進行時,網友就已經開始討論,本次辯論會真正的贏家,其實是另類選擇黨。
在選戰關鍵的最後幾個禮拜,AfD聘用曾經負責川普和英國疑歐政黨英國獨立黨(Ukip)競選戰略的美國廣告公司——Harris Media,進行該公司最擅長的「負面宣傳」,透過架設「誓言背棄者」網站,批判梅克爾的難民政策,並指控她應該為近年發生在歐洲的恐怖攻擊負責。這些負面宣傳,正一步步地侵蝕德國公共輿論的品質,甚至衝撞德國政治的「紅線」。
過去五年來,德國公共討論因AfD的出現及他們慣用的挑釁,而被蠱惑,如果他們真的進入國會殿堂,甚至成為第三大黨和第一大反對黨,該黨所代表的種族仇恨和其他極右派的思想,將會被提升到更高的層次,同時會因為進到主流輿論跟政壇,使他們的正當性被加強。
就目前的民調趨勢而言,身為第一候選人的懷德和高蘭,一定會成為國會議員,他們惡毒的思想將在國會得到散播的舞台,對德國社會和政治氛圍所帶來的後果,難以想像。
當然,不是所有AfD支持者都是納粹主義者,但30、40年代的德國也不是每一個人都是納粹主義者,關鍵在於多數的不聞而不問。猶太人大屠殺幸存者、紐約新學院教授赫勒(Ágnes Heller),在接受德國電視台採訪時表示:
最大的危險就是看不到危險——最大的危險就是冷漠。
雖然歷史不重演,但人類不斷創造新的悲劇,最後她說:「德國人,請小心!」
▌備註
選舉前,大部分的政黨都會指定一或兩位「第一候選人」(Spitzenkandidat),也就是政黨票候選人名單上的第一名。大黨的第一候選人通常直接被稱為「總理候選人」(Kanzlerkandidat)。政黨票上的候選人名單,將會在選後依據各黨得票率所配的席次名額,依序進入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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