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155年的「俘虜」：英國王室拒絕歸還衣索比亞王子遺體

2023/05/25 轉角24小時

左為1868年的阿萊馬耶胡王子，攝於英國懷特島。右為2019年衣索比亞駐英使館人... — 左為1868年的阿萊馬耶胡王子，攝於英國懷特島。右為2019年衣索比亞駐英使館人員在聖喬治教堂向阿萊馬耶胡王子獻花致意。圖／維基共享、衣索比亞駐英大使館

【2023. 5. 25 英國／衣索比亞】

流落155年的「俘虜」：英國王室拒絕歸還衣索比亞王子遺體

「獨自一人，在一個陌生的國家...死後也無法回國。」英國曾是領土遍布全球的殖民帝國，如今仍有無數來自前殖民地的文物留存在英國——其中，包括了衣索比亞王子阿萊馬耶胡（Dejatch Alemayehu）的遺體。阿萊馬耶胡在1868年，以7歲之齡被英軍帶往英國，18歲過世後安葬於溫莎城堡，多年來衣索比亞不斷請求英國王室歸還他的遺體及英軍掠奪的文物，但今年5月再次遭到王室拒絕，理由是擔憂遺體挖掘工程可能影響溫莎城堡的其他墓穴。衣索比亞政府對白金漢宮的決定表達失望，指出會持續努力促成王子遺體與文物歸還母國——為何阿萊馬耶胡會被帶去英國？而過往殖民帝國所掠奪的文物，究竟要如何才能回到母國？

阿萊馬耶胡生於1861年，父親是衣索比亞（當時叫做阿比尼希亞Abyssinia）皇帝特沃德羅斯二世（Tewodros II），阿萊馬耶胡本是王位繼承人。然而1867年時，特沃德羅斯二世向英國請求協助衣索比亞與鄰近穆斯林國家作戰被拒，特沃德羅斯二世因而俘虜英國領事館官員和傳教士，導致英國派軍1萬3,000人遠征衣索比亞，最終特沃德羅斯二世在1868年戰敗自盡、皇后烏貝（Tiruwork Wube）與皇子阿萊馬耶胡被俘。

雖然英軍以解救人質之名出兵，但在壓倒性的勝仗之後，英軍大舉掠奪當地文物、載運回到英國，其中大部分的「戰利品」都送入了大英博物館，而被帶離衣索比亞的烏貝皇后在前往英國的路途上病故，留下成為孤兒、年僅7歲的阿萊馬耶胡。

阿萊馬耶胡抵英之後，由英國軍官斯皮迪（Tristam Speedy）照顧，斯皮迪曾在前往印度時帶著阿萊馬耶胡隨行。

左為阿萊馬耶胡及照顧他的英國軍官斯皮迪；右為來到英國生活之後的阿萊馬耶胡。圖／... — 左為阿萊馬耶胡及照顧他的英國軍官斯皮迪；右為來到英國生活之後的阿萊馬耶胡。圖／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

1867年至1868年英軍遠征衣索比亞，軍隊使用來自殖民地印度的大象載運槍砲。 ... — 1867年至1868年英軍遠征衣索比亞，軍隊使用來自殖民地印度的大象載運槍砲。圖／維基共享

當時維多莉亞女王在見過阿萊馬耶胡之後，對其相關喜愛及關照，贊助他的教育和生活費用，其後阿萊馬耶胡也在女王的安排下，先後就讀英國貴族寄宿學校拉格比（Rugby）、以及桑德赫斯特（Sandhurst）軍事學院。他也曾受邀到溫莎城堡，維多莉亞女王的孫女——維多莉亞公主就曾回憶幼時與阿萊馬耶胡一起在城堡玩耍的往事。根據英國王室檔案，由於女王對阿萊馬耶胡的關心，連帶英國公眾也對他極感興趣。

然而，許多歷史學家都指出，儘管物質生活富裕，但阿萊馬耶胡在英國並不快樂，除了在寄宿學校無所適從外，阿萊馬耶胡也遭遇種族歧視，而英國亦無視他回國的請求。

1879年，阿萊馬耶胡18歲時死於胸膜炎，當時哀傷的維多莉亞女王，在日記中寫到阿萊馬耶胡之死時，也記下了他在英國的孤獨處境：

「收到電報消息，非常悲痛且震驚，乖巧的阿萊馬耶胡今天早上去世了。這太悲哀了，獨自一人，在一個陌生的國家，身邊沒有任何親人...每個人都覺得很遺憾。」

日記中還提到阿萊馬耶胡是一個多麼善良的男孩，並寫下他經常意識到旁人因為他的膚色而盯著他看，他因而感到萬般不自在。

在維多莉亞女王的要求下，阿萊馬耶胡安葬於王室所屬的溫莎城堡內的聖喬治教堂，他的墓誌銘上刻著：「我是一個陌生人，你們收留了我。」而在衣索比亞人的眼中，這位王子不是被「收留」，而是被「偷走」。

衣索比亞政府多年來，不斷請求英國將阿萊馬耶胡的遺體和掠奪的文物歸還，阿比尼希亞王室親眷後裔米納斯（Fasil Minas）在接受《BBC》採訪時，表示：

「我們希望他的遺體歸還——作為我們的家人、作為衣索比亞人，因為那（英國）不是他出生的國家，他被埋在那裡沒有意義，這是不對的。」

然而英國王室本週再次拒絕了衣索比亞的請求，白金漢宮在2023年5月23日的聲明指出，若要從聖喬治教堂的地下墓穴挖出阿萊馬耶胡的遺體，就勢必會影響到其他安息此處的前人墳墓，因此予以回絕，反之表達歡迎衣索比亞駐英使館人員前往溫莎城堡，向阿萊馬耶胡的墳墓致意。

衣索比亞外交部則在5月23日向《華盛頓郵報》表示，阿萊馬耶胡是「戰俘」，「我們相信阿萊馬耶胡王子值得安葬於他的祖國，衣索比亞政府仍然加倍努力，促成歸還遺體...還有被掠奪的文物，這些文物對衣索比亞人來說，具有重要的歷史、文化和宗教意義。」

都柏林大學全球現代史助理教授加沙（Jeremiah Garsha）評論指出，阿萊馬耶胡無疑是被「偷」出了衣索比亞，他說：「是的，他被綁架了...一個未成年人在他母親去世後，以孤兒身分來到另一個國家，然後在他自己18歲時去世——這很不對勁，他是被搶走的，就像其他所有被搶走的古董和珍寶一樣。」

加沙進一步指出，殖民時代的英國人對非洲非常好奇、甚至癡迷，因而為掠奪來的「戰利品」創造了巨大的黑市，從生活用品、武器、宗教物品，甚至到非洲黑人，都成為黑市裡交易的「贓物」。加沙也認為，維多莉亞女王對阿萊馬耶胡的關照，同樣來自這種「獵奇」心理，他表示：

「你不會綁架一個白人孩子，維多莉亞女王不會去選一個來自倫敦郊區的小孩——是種族因素，讓這位王子成了『王宮裡的外國人』。」

如今的英國王室成員，時而會談及英國的殖民帝國歷史，並譴責奴隸制度——例如2023年4月，英國國王查爾斯三世支持一項研究君主制與跨大西洋奴隸制之間聯繫的學術計畫，但英國王室和成員仍未曾就英國君主在殖民史和奴隸制中扮演的角色道歉。

近年「解殖」議題在歐美文化界盛行，有許多國家——如荷蘭、加拿大、法國等等——的博物館開始返還（Repatriation）被掠奪而離開母國的文物，收藏大量殖民帝國時期帶回文物的大英博物館也在探討之列。近年大英博物館除了將部分阿比尼希亞遠征戰掠奪來的衣索比亞皇室文物歸還外，也與希臘政府來回協商，商議如何將取自帕德嫩神殿的額爾金石雕（Elgin Marbles）送回雅典——希臘希望永久歸還，英國則主張用出借形式，雙方尚未達成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