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靈沖繩戰役「台籍罹難者」：台人接力朗讀「和平之礎」紀念碑計畫

2025/06/12 張郁婕

德仁天皇、雅子皇后與愛子公主6月4日前往沖繩縣「對馬丸紀念館」，並於「小櫻之塔」獻花，紀念當時罹難的學童。圖／美聯社

二戰終戰80週年，日本德仁天皇一家的慰靈之旅第二站來到沖繩縣。天皇一家先在6月4日造訪了沖繩戰役最後的激戰地點系滿市，慰問收納18萬人遺骨的納骨堂，以及銘刻超過24萬名罹難者姓名的石碑「和平之礎」，第二天一早又前往學童疏開（日文稱「学童疎開」）船「對馬丸」的慰靈碑及博物館，紀念這段在戰爭打到沖繩之前，為了疏散近1500名學童，卻遭美軍擊沉的悲劇。

但沖繩的慰靈活動，並沒有隨著天皇一家的離開而結束。就在德仁天皇一家離開沖繩的當天晚上，在沖繩那霸市的若狹公民館，有一群住在沖繩、但國籍或背景略有不同的民眾，接棒朗讀「和平之礎」沖繩戰役罹難者姓名。

對馬丸貨船在太平洋戰爭擔當疏散船，1944年8月該船隻載著約1,700名平民和兒童從那霸市開往長崎市，遭到美國海軍潛艇的魚雷攻擊而沉沒。圖／張郁婕攝

若狹公民館每週四晚上多文化交流活動「多文化Café・若狹」，當天由成員接力朗讀1,000位名罹難者姓名。「多文化Café・若狹」的成員當中，包含旅居日本的台灣人，所以主辦單位特別安排，讓台灣人朗讀34名銘刻在「和平之礎」石碑上的台籍罹難者姓名。

「其實我想要用台語朗讀這些人名，這樣死去的亡者才能聽懂。但我的台語並不好，所以我要用中文念。」

現居沖繩的郭依林來自台灣，主辦單位特別安排讓他朗讀銘刻在「和平之礎」上的24名台籍罹難者姓名，讓台灣人用台灣人的語言朗讀台籍罹難者姓名。只不過，雖然台籍罹難者的姓名就在眼前，卻無法用那一個時代的語言，將心意傳達給在天之靈的亡者知道。郭依林在開始朗讀之前，特別在大家面前談起自己力不從心的愧疚感，同時也希望藉由這個機會，讓海內、外線上同步參與活動的民眾能注意到台灣語言的多元性。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台灣的人名用中文講會不一樣，希望之後也能由台灣人來朗讀台灣人的姓名。」代表主辦單位出席實體會場活動的德森Lima，在朗讀結束後的分享時間上，也特別談到「讓台灣人用台灣的語言，念出台灣人姓名」的重要性。

1945年美軍結束在菲律賓的陸戰後，下一步略過台灣，直接北上攻進沖繩，展開為期3個月的激烈陸戰。一般而言，沖繩戰是從美軍從1945年3月26日登陸慶良間諸島以來，直到6月23日日軍司令官牛島滿等人自盡為止，所以對沖繩來說，戰爭結束是6月23日。但實際上在這之後衝突並沒有完全停止，日軍代表直到9月7日才正式簽字投降。光是沖繩戰役就有超過20萬人罹難，當中平民就佔了一半。平均而言，沖繩縣民每4人就有1人罹難。

現在坐落在沖繩縣和平祈念公園的「和平之礎」屏風狀石碑群，正是沖繩縣在終戰50週年的1995年6月23日建設而成。不分國籍、軍人或是平民，只要是在沖繩戰役罹難的民眾，姓名就能銘刻在「和平之礎」永遠留存。

目前「和平之礎」已經刻有242,567位罹難者姓名，當中包括34名台籍罹難者、82名北韓籍罹難者、381名南韓籍罹難者等舊殖民地出身者。但受限於銘刻申請限制，沖繩戰役實際罹難者人數應比24萬人還要多。實際上，銘刻者姓名每年都還在增加，今年又多刻了342名罹難者的姓名，但近年追加的罹難者姓名，都是以日本籍為主。

沖繩縣和平祈念公園的「和平之礎」屏風狀石碑群，刻有超過24萬位罹難者姓名。圖／張郁婕攝

曾協助「和平之礎」相關作業的知情人士透露，外國籍罹難者的登錄作業比較麻煩，除了相關證明文件需要譯本之外，基本上必須由遺族提出申請才行。但很多舊殖民地出身者的罹難者，遺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在沖繩罹難，又該如何提出申請？

「有很多人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帶來沖繩這裡，光是戰爭這件事情就很辛苦了，有這麼多人被帶來這裡，卻在此罹難。現在這些人名字雖然被刻在『和平之礎』上，但我們一直在想這些人的名字該怎麼念，每年都在尋找會唸這些人名的人，所以這次真的非常高興你們（指多文化Café・若狹）主動聯繫我們。」

負責這次朗讀「和平之礎」罹難者姓名活動的德森Lima表示，這項活動從2022年開始，今年已邁入第4年，一開始的契機其實和烏俄戰爭有關：2022年烏俄戰爭爆發之後，很多沖繩縣的民眾在電視上看到烏俄戰爭相關報導，會立刻聯想到沖繩戰。當時就有人想到，可以嘗試接力朗讀銘刻在「和平之礎」的罹難者姓名，讓這些人名不再只是刻在石碑上的文字。

沒想到活動開始之後，遇到的第一關就是不會唸這些人名。因為沖繩縣政府對外公開的罹難者名單當中，但只有登記罹難者的姓氏讀音，並沒有名字的讀音，就連日本人的名字都未必能看著漢字唸出來，更不用說外國籍罹難者了。既然都需要調查罹難者的名字讀音，主辦單位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盡可能調查每一個罹難者的出身地、出生年月日、死亡年月日和死亡地點，讓這些罹難者不再是冷冰冰的人名。

「在朗讀的過程中，唸到很多和我同年紀的人名，還有比這個年紀更小、甚至是剛出生的小朋友，真的有很多小朋友在戰爭中隕落。原本他們應該和我們一樣，過著日常生活，卻因為沖繩戰役的關係而失去生命。今天的活動讓我再次感受到這一點，謝謝你們讓我念出這些名字。」其中一名參與者，在唸完罹難者人名之後如此說。

接力朗讀的方式很簡單——每一個人輪5分鐘，先講出自己的名字，接著按照順序唸出罹難者的人名及歲數，交棒給下一位之前，還要簡單說一下感想。有參與者在朗讀人名的過程中，忍不住哽咽、落淚。也有參與者說，自己在朗讀過程中，心中好像會一一浮現出這些人的長相，希望自己不要忘記這種感覺。

「我知道沖繩戰役有非常多人死去，但透過這樣的方式實際唸出罹難者的姓名和年齡，可以感受到曾有這麼一號人物存在著。如果只有（死亡）數字的話，會看不到很多事情，我在朗讀的過程中感受到這一點。希望和平可以持續下去，這是我們年輕這輩一定要努力下去的事情」一名到沖繩讀大學的日本大學生如此說。

德森Lima透露，「朗讀『和平之礎』罹難者姓名活動」起初只打算做一年，但當時反應非常好，有很多學校老師說，學生們在學校有很大的變化，變得可以想像戰爭的狀況，對於不該發生戰爭的想法變得更強烈，才讓他們決定繼續做下去。

「戰爭至今過了80年，我們該如何將戰爭經驗傳承給下一代？我覺得不是只有沖繩，讓世界上的人都知道（沖繩戰役）這件事情也非常重要。」德森Lima強調，朗讀罹難者姓名是追悼亡者的一種方式，但更重要的是透過接力朗讀活動，讓大家記得曾經發生過的戰爭。「這次朝鮮半島出身者的罹難者名簿，我們也是拜託有朝鮮半島血統的人來念，或許能透過這種聯繫打造出新的和平。雖然這聽起來只是漂亮話，但重點還是不能忘記戰爭、正視日本過去的問題。」

沖繩戰役罹難者姓名朗讀活動，將一路持續到6月23號，也就是沖繩戰役結束的最後一天，隨後緊接著是沖繩戰戰歿者慰靈祭。「對我來說，這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活動，透過朗讀罹難者姓名，不要忘記戰爭，然後現在活在這個世上的我們，也不能忘記這些問題，需要繼續努力下去。」德森Lima 如此說。